●【刊首语】我们深爱着这片土地
如果问,中国地貌类型最为齐备的省份是哪个?答案是,河北。
这里是全国唯一兼具高原、山地、丘陵、盆地、平原、海滨等地貌的省份,是浓缩的“国家地理读本”——巍峨太行挺起华夏脊梁,大平原辽阔坦荡,白洋淀荷红苇绿,碣石外洪波涌起……这是大自然的天成之作,是一片需要不断认知的“宝地”。
唯有认识,才更热爱——“要热爱自己的家乡,首先要了解家乡。深厚的感情必须以深刻的认识作基础。唯有对家乡知之甚深,才能爱之愈切。”
过去一年多来,本报记者行走阡陌厂矿,踏遍燕赵山水,遍访学者专家,穿越亿万年地质年代,用双脚去丈量这片土地。
感谢这次行走。
这片土地蕴含的时光如此悠长,让人敬畏。35亿年的沧海桑田,每一块石头,每一捧土壤,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林草,都写满故事。
这片土地如此妖娆,让人热爱。不仅有18.8万平方公里的辽阔深沉,9万平方公里的通达坦荡,更有北纬38°的肥沃丰饶,北纬40°的甜蜜芬芳。
这片土地如此让人魂牵梦绕,为之探究,为之奋斗。他们中有一代代的地质人,有把种出“世界上最好吃的麦子”当成自己新梦想的育种专家,有为“山水林田湖”后面终于添了一个“草”喜极而泣的基层护草员……
一路行走,诗人艾青的名句在心底吟唱——“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把这份深沉的爱呈现给您,今天,本报开始刊发《大河之北——河北自然地理解读》。我们希望用科学与人文知识,带您实地感受和解读这片脚下的土地,与您分享“大河之北”的故事,一起从这片大地获取奋进的力量。
献给伟大的祖国!
献给可爱的河北!(文/朱艳冰)
2018年6月12日,中科院南皮生态农业试验站工作人员陈素英(前)在收集试验田内的小麦准备测产。新华社记者牟宇摄
河北自然地理解读[总述篇]
古代以“河”为黄河专称,也称“大河”。
“河北”作为一个地域名称起源很早,本指黄河下游以北地区。《尔雅·释丘》记载:“天下有名丘五,其三在河南,其二在河北。”这里的“河”即指黄河,“河北”即指黄河以北的广大区域,包括今河北大部分地区。
早在几千年前,黄河就流经河北腹地,并在今沧州、天津一带入海。
西汉时期,黄河仍大范围流经河北,直到东汉,才改道山东入海。历史上黄河最后一次流经河北,是在北宋庆历年间(公元1048年之后),黄河第三次改道,夺海河入海,前后行水62年。
虽然今天的黄河已不再流经河北,但在历史上,黄河是对河北自然地理基础形成贡献最大、影响最深远的河流,漳河、滹沱河等河北著名河流,历史上都曾是黄河的支流。黄河,是河北当之无愧的母亲河。
“大河之北”,看我河北。
位于南太行中皇山上的涉县娲皇宫。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落差巨大的“阶梯”
河北省海拔分级分布图
接近平原的山村
2019年4月5日,清明假期。
西柏坡纪念馆二楼,电报长廊。
两侧的白色大理石墙面上,是用不同数量“A”标示保密级别的密密麻麻的电文。一阵阵嘀嘀嗒嗒的模拟发报声,仿佛瞬间把人拉回到那个紧张的战争年代。
1948年5月,毛泽东率领中共中央机关与中央工委在西柏坡会合,人民解放军总部亦同时进驻。从此,西柏坡成为中国共产党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
在此后短短10个月时间里,党中央在这里,指挥了震惊中外的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召开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七届二中全会和全国土地会议。
408封从西柏坡发出的电报,成为对那段历史的最好见证。
这些发报机所用的电力,来自于离西柏坡不远的一座水电站——沕沕水发电站。
这座位于平山西部山区的发电站,是我党我军历史上第一座水力发电站。在那个特殊时期,沕沕水发电站为党中央在西柏坡的生活、办公用电提供了有力保障。
让许多人想不到的是,沕沕水海拔高度800多米,距它直线距离仅20公里的西柏坡,海拔高度却已经骤降到190多米。事实上,西柏坡这个通常被称为“太行山深处的小山村”的地方,单从海拔高度看,已经符合学术界对平原广义上的定义——200米以下。
这样的海拔高度意味着什么?这和党中央当初选择进驻西柏坡又有什么关系?
“我国西部海拔高,东部海拔低,陆地地势可划分为三级阶梯:第一级阶梯主要是青藏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第二级阶梯主要是盆地、高原和中山,平均海拔在1000米到2000米;第三级阶梯主要是平原和低山丘陵,平均海拔在500米以下。”河北师范大学资源与环境科学学院原院长王卫教授摊开一张中国地形图介绍说。
“对河北乃至整个华北来说,最重要的地理分界线,也是重要的平原地形地貌塑造者,就是这条山脉。”王卫把手指在了河北西部一条南北走向山脉上。
这条山脉,就是太行山。
巍巍八百里太行,自北而南贯穿于中国大地的腹心,上接燕山,下衔秦岭,是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的地理分界,也是中国第二阶梯向第三阶梯的天然一跃。河北西部太行山区,也因此成为中国地形二、三阶梯的分界之地。
这,也是河北重要的地理特征之一。
位于石家庄西部、太行山东麓的平山,正是这一特征的典型代表。
“提及平山,人们往往首先会想到山区县这个说法。平山西靠太行山,与山西接壤,境内大部为中山、低山山区,因此这个说法并没有错。但很多人不了解的是,由于处于从高原山地向平原过渡的地带,平山地貌类型十分多样,境内山地、丘陵、平原所占的面积都不小。”王卫介绍。
事实上,在平山26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从西到东的地势包括了亚高山、中山、低山、丘陵、平原五个地貌亚类,县域内的海拔更是从110米到2281米不等,高差悬殊。
如果说,作为全国唯一兼有高原、山地、丘陵、盆地、平原、湖泊和海滨的省份,河北可以被看作整个中国地形地貌的一种缩影的话,那么,除了不靠海之外,平山,几乎可以被看作整个河北地形地貌的一种缩影。
打开一张平山县地形图,全县自太行山向东地势从高到低的特点一目了然。
县域最西部的驼梁一带,海拔2000米-2281米。
往东至合河口、营里、下口、北冶等乡镇的一部分村庄,海拔降至1000米—2000米;再往东,是蛟潭庄、孟家庄、杨家桥、小觉等乡镇,海拔约为500米—1000米。
至平山县中部以东,海拔降到500米以下,这已是丘陵区和海拔更低的山前平原区,包括岗南、古月、西柏坡等乡镇以及滹沱河干流沿岸村庄和上三汲、温塘、平山镇等乡镇。
西柏坡,正是位于这一区域。
“西柏坡村三面环山,一面环水,严格来讲,它所处的位置应该算一片山坳,或者叫山间盆地。如果说整个平山县地处华北平原和太行山的交会处,那西柏坡这块山间盆地,恰好处于山地丘陵与平原间阶梯地带。”西柏坡纪念馆宣教部副主任姚军说。
西扼太行山,东临冀中平原,距石家庄90公里。交通方便,易守难攻,既适宜向西侧山里撤退,又便于向城市进军;南邻滹沱河,滩地肥美,地宽粮丰,稻麦两熟……这些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让西柏坡成为当年中共中央临时驻地的绝佳选择。
在河北广大的太行山山前区域,这样的例子又何止西柏坡一个。从拥有秦皇古驿道的井陉,到历史上被称为“旱码头”的鹿泉,从建立中国北方第一个红色政权的阜平,到曾经的八路军129师司令部涉县……这些位于从太行山区到山前平原阶梯位置的地方,无不以自己的方式,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举足轻重的通道
在经济、交通尚不发达的古代和近代,处于地形阶梯位置的河北,一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何跨越并利用好这一阶梯,一直都是摆在河北人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
2019年4月6日8时21分,石家庄站。
在太原工作的石家庄人孙洪亮走下刚刚停靠的G604次列车。
频繁往返于石家庄和太原之间,已经是孙洪亮生活中的常态。年轻的孙洪亮已经习惯了石太客运专线“一个小时出头”的通达效率。这种从高原到平原的高效跨越,是随着2009年石太客专正式通车运行才得以实现的。
在石太铁路建成通车之初的1910年,从石家庄到太原共设34站,7时03分在石家庄发车,到达太原为16时33分,时长9个半小时。新中国成立后,石太铁路又历经多次改造,从石家庄到太原间200多公里的线路,运行时间缩至5个小时。
长期以来,石太铁路列车运行时长难以缩短的原因,在于太行山塑造的巨大而陡峻的“阶梯”:位于太行山东麓平原的石太铁路东起点石家庄站,海拔仅为70余米;铁路进入太行山区穿山越岭时,最高处海拔1000多米;到达终点站,位于汾河谷地中的太原站时,海拔高度回落至800米左右。
巨大的高度差和穿山越岭的曲折,给铁路建设带来极大困难。也正是为了克服太行山这个巨大的“阶梯”,2005年6月11日石太客运专线开工建设——这是中国开工最早的高速铁路。
“为了克服这种海拔差,保证动车组能在太行山崇山峻岭间跑出250公里的时速,这条客运专线在设计时就强调了逢山开路、遇沟搭桥,保证了路面的高平顺性能。”
国内著名隧道专家、石家庄铁道大学博士生导师朱永全,承担了当年石太客专中的太行山隧道这一重大科研项目。他告诉我们:“石太客专全线有桥梁隧道32座。其中,全长27.8公里的太行山隧道是当时亚洲建成通车最长的铁路山岭隧道——没有它打通太行山,一小时沟通石太无法实现。”
2009年4月1日,石太客专正式开通动车组列车。据不完全统计,十年来,石太客专仅北京铁路局管内车站发送旅客,就累计达5714.38万人次,为整个社会的经济、文化发展,带来了不小的活力。
然而,在此之前,在时间动辄以万年乃至百万年计的茫茫地史中,通过这条举足轻重的通道进入如今河北境内的,则是对这片土地更为基础、更为重要的一些东西。
平原内部的“台阶”
如今广阔平坦的河北大平原,最初形成,得益于太行山造山运动——从某种意义上讲,说太行山是华北平原的“母地”也并不为过。
“地理学上,许多山脉都是大江大河的分水岭。而太行山主脉虽然巍峨高耸,却并不构成分水岭——众多河流水系是自西向东横穿太行山主脉而过的。”王卫说。
正是借助高原和平原间的巨大地势落差,漳河、滹沱河、沙河、唐河、拒马河、永定河等河流,横切太行山主脉,裹挟着泥沙冲出山口,冲积而成了河北大平原中最早形成的部分——太行山山前平原。
此后的千万年里,河流带着泥沙东流入海,不断形成新的冲积平原,河北平原的东侧海岸也不断向东推移。太行山的巨大阶梯,塑造了河北平原今天的地貌。
其实,即使在广袤平坦的河北大平原上,也有两级相对平缓的“台阶”。
2019年4月20日,石家庄市区以北,滹沱河北岸,正定塔元庄村。
一大早,村子就已经在人声喧闹中“醒来”——周末的第一拨游客已经走进这里的现代农业科技生态园。
无土栽培的有机蔬菜、长在空中的地瓜、围成长廊的辣椒……一株株新奇的植物令人目不暇接。
这个远近闻名的“全国文明村”“中国最美休闲乡村”,海拔高度70米左右,从平原的地貌分类上来讲,正是典型的太行山山前平原。
从塔元庄一路往东,约80公里,就来到了辛集。这里,海拔高度已悄然下降到三四十米——也就是说,塔元庄人脚下的地平面,在海拔上,差不多和辛集市区里一栋12层的民用小高层建筑的楼顶平齐了。
而辛集再往东200多公里,黄骅东部沿海,海拔高度则已普遍下降到5米以下。
“从广义上说,平原地区的海拔是200米以下。虽然河北平原的海拔普遍低于150米,但根据现代地貌特征,从西至东、由高到低,我们仍可以将河北大平原分成三部分,它们也恰恰分属三种不同类型的平原。”王卫说。
在太行山东麓和燕山南麓十几公里至90公里不等的位置,是形成时间最早的山前平原,海拔多在100米到50米之间;山前平原以东,是主要由海河水系和古黄河冲积而成的冲积平原,海拔从西侧的50米,逐渐下降至东侧的5米左右;而到东部海滨地区,是由河流入海三角洲相连形成的滨海平原,这一区域的海拔已经下降到5米以下。
也正因如此,看似浑然一体的河北大平原,却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物产和风情。
秋天的井陉县仙台山红叶。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宽厚坚实的“胸膛”
华北粮仓
2018年6月5日9时30分,芒种前一天。
邯郸磁县西陈村。
一片片望不到头的金色麦田,在烈日照耀下格外晃眼。走近麦田,整齐的小麦茎秆粗壮,穗形饱满。
随着一阵阵发动机的轰鸣声,十几台大型小麦联合收割机整齐地排成一列,开始了由南向北、齐头并进的收割。
由此,河北当年3400余万亩小麦自南向北开始收获。
深厚肥沃的平原,赐予了河北得天独厚的农业生产条件。
2019年3月16日,石家庄市藁城区木连城村的麦田里,该市亿宁农业服务队正在进行机械化一喷综防作业。 记者赵海江摄
近年来,河北小麦总产量一直稳定在1350万吨以上。按照2018年全国小麦1.27亿吨的产量算,河北小麦总产量占全国小麦总产量的10%以上。
也就是说,我国每收获10斤小麦,就有超过1斤是来自燕赵大地。
短短30多分钟后,在大型小麦联合收割机的集体作业下,西陈村率先开镰的近百亩麦田已经收割完成。联合收割机把小麦收入机斗同时,收割机携带的秸秆粉碎机已经把秸秆粉碎还田。
“往年,一台小麦联合收割机需要3个人,1人开车,1人丈量收割面积,1人收费。今年收割机安装了智能终端设备,可以自动准确计量收割面积,一台机子仅需1人即可。”磁县天道益农农机专业合作社的机手孙怀章,已有十年的机收作业经验,2018年是他第一年使用安装了智能终端设备的小麦联合收割机。
“我种了150亩小麦,以前从收到耕再到种玉米至少也得一周时间。今年用上了全程机械化收耕种作业,一天就能完成。”看着从收割机中倾泻而出的麦粒,西陈村种粮大户温茂宏的脸上抑制不住喜悦。
数百亩的小麦收获结束,联合收割机还没退场,玉米深松播种机已经开始了深松播种。随着一粒粒玉米种子被精确地埋入土地,紧跟其后的自走式水肥一体机械也开始浇水施肥。只用半天时间,小麦开镰收割、玉米播种已经全部完成。
如今,河北小麦的机收率已经达到99.4%。此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如此高效、快速的小麦机收场景,由南至北,在河北大平原上不断重复上演。
支撑小麦、玉米生产的高度机械化的,除了技术的快速进步,还有河北大平原独特的自然禀赋——平坦开阔。
打开一张中国地图,在如雄鸡一般挺拔的版图里,河北18.80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总数显然谈不上突出。但河北的特殊性在于,它紧紧环抱着首都北京,如坚实的“胸膛”,护卫着祖国的心脏。
“胸膛”,是对河北在中国地位的最好诠释和肯定。而其中最充实饱满的“胸肌”,正是占河北总面积43.4%的平原。
广阔的河北大平原,既无山丘突起,又无陵岗盘踞,极目四望,长天与地平线相接,肥壤沃土,生机盎然,从古至今,为人们提供了丰饶的物产,也孕育出悠久灿烂的文明。
平原“增肌”
然而,在这片宽厚的“胸膛”上,也曾有过贫瘠和落后。
2019年4月中旬,距离今年冬小麦成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沧州南皮绿油油的麦田里,密密麻麻的小麦正在茁壮成长。
几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白花花盐碱的荒地。
如今,这片地的小麦产量却已突破每亩1000斤,再加上玉米的产量,成为名副其实的“吨粮田”。
2018年6月14日,在“渤海粮仓”沧州项目区内的沧县兴济镇,鑫翰种植专业合作社的农民翻晒即将入库的小麦。 新华社发
如此鲜明的改变,源自2013年一项国家重大科技支撑计划的启动——“渤海粮仓”科技示范工程。
“我国既是产粮大国,同时也是粮食进口大国。”“渤海粮仓”科技示范工程首席科学家、中科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南皮试验站站长刘小京说,“在有限的耕地资源中挖掘增产潜力,已成为确保我国粮食安全的关键。”
在广袤的河北大平原上,哪些区域的耕地资源增产潜力大呢?刘小京给出了这样一组对比数据:2008年,坐拥山前平原大面积良田的石家庄和位于粮食中低产区的沧州,粮食播种面积都在1000万亩左右,但石家庄的粮食总产量占到全省总产量的15%,而沧州只占12%。不过,还有一组数据显示,石家庄当年的粮食增产量比例为7%,而沧州却高达22%,低产田的增产潜力不容小觑。
保定、石家庄、邢台、邯郸一线的山前平原,是河北平原里最富庶、最肥沃的区域。与之相比,河北东南部的沧州、衡水等地,由于靠近海岸、地下水位高等原因,历史上多为瘠薄盐碱的中低产田。“春天白茫茫,夏天雨汪汪,十年九不收,糠菜半年粮”,沧州当地的一首古老民谚,道尽这里昔日种粮的艰难。
在几番考察河北中低产田和盐碱荒地的治理改良成效后,2011年,中科院院士、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小麦育种专家李振声与刘小京等人联袂发表了题为《建设“渤海粮仓”的科学依据》的论文,正式提出“渤海粮仓”的概念。
两年后的2013年,国家重大科技支撑计划项目——“渤海粮仓”科技示范工程启动,明确提出,第一阶段到2017年实现增粮能力30亿公斤,第二阶段到2020年实现增粮能力50亿公斤。
“当时我们提出‘渤海粮仓’的底气,来自我们30多年来积累的、很多成熟的盐碱地治理新技术。”刘小京回忆,其中很多经验和技术的发源地,正是南皮。
时间倒回至40多年前。20世纪70年代,国家实施盐碱地改造,南皮以其独特的土地“特色”——拥有大片的中低产田,吸引来了众多国家和省级科研院所。
40多年过去,作为“渤海粮仓”的技术发源地和实施核心区,南皮通过专业合作社、家庭农场和托管式管理等方式,建立起了规模化的示范区,已成为“渤海粮仓”工程增产增效和现代农业发展的县域示范样板。目前,“渤海粮仓”工程涉及河北的43个县(市、区)都已推广南皮经验,示范带动作用明显。
2018年6月20日,“渤海粮仓”科技示范工程河北项目区通过科技部验收。统计显示,“渤海粮仓”工程实施5年来,河北累计示范推广5197万亩,增粮47.6亿公斤,带动农民增收达109亿元。
为这片曾经的瘠薄之地“增肌”的,是科学,更是人力。
上至中科院这样的国家最高研究机构,下至最基层的农技研究推广部门,从李振声这样的国家顶级科学家,到省市县各级农业专家、农技推广人员,再到这片土地上的土生土长的普通农民,是他们用愚公一样坚持不懈、百折不挠的精神,为这片土地写下了新的传奇。
地道奇兵
土层深厚的河北大平原,还曾留下过另一段传奇。
2019年4月3日,石家庄。
81岁的中国抗战史学会专家组顾问、河北省社科院退休研究员谢忠厚,为我们回忆起他所亲历过的抗日战争。
“我家乡在冀县(今冀州)西沙乡西沙村,1945年抗战胜利时,我刚刚7岁。”谢忠厚说,他的家乡虽然地处冀南抗日根据地,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日军统治区和根据地的拉锯之地。
“村东6华里的小刘庄,是日本鬼子的据点,南边仅1华里,就是日军修筑的公路。”虽然“处在日军眼皮子底下”,但村里的地下抗日活动,却从未停止过。谢忠厚说,那时候村里几乎家家有地道,他家也不例外。
地道战,是抗日战争时期,华北平原上抗日军民发明的一种独特作战方式。
提起地道战,多数人都会首先想到冀中平原上的清苑冉庄地道。事实上,在广阔的华北平原上,当年地道的普及程度远超人们想象:时至今日,北起北京南郊,西到保定中部偏南,东到沧州以西、廊坊偏南,南至衡水中北部地区以及邯郸地区,仍存在着一条抗日地道遗址带。
地道战最初的形成,是因为河北大平原的无险可守。
“广袤平坦的河北大平原,给燕赵大地带来了丰饶和富庶,但在抗日战争时期,对敌后广大抗日军民而言,却存在无险可守的困难。”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原研究员王聚英说。
“相较于山区,冀中平原开展游击战争难度更大。”王聚英介绍,为了长期坚持平原游击战,避免大量伤亡,冀中地区部分干部群众开始在野外挖地洞躲藏,后来又开始在村里秘密挖洞藏身,“经过历次反扫荡斗争,才逐渐完善成为后来人们熟悉的地道和地道战战法。”
“地道战是平原游击战中广大军民智慧的结晶,但同时,地道战能在冀中平原推广,也要归功于河北大平原这片坚实的土地。”王聚英说。
河北大地历经300多万年沉积形成的、厚度达300米—600米的堆积层,为地道战的开展提供了客观条件。
事实上,早在1000多年前的北宋时期,这片土地上就曾出现过军事地道。
2019年4月5日,冉庄东北约80公里,雄县县城将台路东侧,宋辽古地道遗址。
走入地道仅几米,顿时凉意袭来。经专业勘测,这段地道西南至东北横跨雄县、霸州、文安、永清,长达65公里,宽25公里。虽然如今挖掘复原的部分只有200多米,但道内结构设施仍然十分齐全。地道整体用青砖砌成,高低不一,宽窄相继,藏兵洞、瞭敌洞、休息厅、议事厅一应俱全,顶部还设有透气孔。
雄县宋辽古战道。 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雄县,古称雄州,隋代设瓦桥关,与霸州益津关和淤口关,合称“三关”。北宋时期,这里是宋辽边界地区。古地道便是当年宋辽对峙的历史见证。
在河北大平原上,如今已知的宋代地道,还不止雄县一处。
雄县往南400公里,河北南部、太行山前,邯郸峰峰矿区山底村。
在这个一面靠山、三面环沟的小山村,保存着我国目前规模最大、巷道最长的抗日战争时期地道——冀南山底抗日地道遗址。
1942年,抗日战争进入最残酷的阶段,为了有效消灭敌人、保存自己,这里修成了户户贯通、功能齐全的地道。如今,现存地道主巷1626米(9条大巷),复巷304米,支巷13666米,大洞室2个,小藏身洞关口6个,陷阱4个,直通枯井的地道2条,通向西山的地道1条,还有辐射附近村落的地道。
令人惊叹的是,山底抗日地道,最早竟源于宋金时期的古地道。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地道战》时,采编组和摄制组曾多次在山底村实地考察、采访。最终,山底村地道战中的很多真人真事和正定高平、清苑冉庄等著名地道战场景、战例一道,被搬上了大银幕。
位于太行山东麓的涞水县松树口村。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博物馆”
高速公路技术的“全地形试验场”
2018年11月5日,深秋时节。
曲港高速定州西收费站。
站长董明渊站在出站口的路旁,手持对讲机,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口过往的车辆。
“没想到刚一通车就这么大车流量!”这几天,董明渊很忙,但也很兴奋,“从10月29日到11月5日零时,仅我们定州西收费站一地的车流量就近1.35万辆,远超预期。”
一周前的10月29日,曲港高速(曲阳至肃宁段)正式通车。
曲港高速,一头连接太行山麓的曲阳,一头直通渤海之滨的黄骅港,是河北最新建成的“东出西联”高速通道之一。它的建成通车,不但大大提高河北省内物资出省、出海的效率,还结束了安国、博野两地长期没有高速公路的历史。
驾车行驶在曲港高速上,很多驾驶经验丰富的司机都能感觉到,在这段路面上行驶,比普通高速更安静、平稳。其中奥秘,就在于曲港高速路面施工过程中大量使用的一种新材料——胶粉/SBS改性沥青。
“在曲港高速施工过程中,我们在路面中面层全部采用胶粉/SBS改性沥青,并选取了其中的10公里高速公路,除中面层使用外,对上下面层也进行了试验应用,最高胶粉掺量提高到30%。”河北省高速公路曲港筹建处工程管理科副科长李卫华介绍。
掺入胶粉,是为了提高路面的各项性能指标,让路面更耐磨,同时也降低了汽车的颠簸和噪音,对轮胎磨损也更小。“我们用的胶粉是由废旧轮胎加工而成,工程中共使用了约11万条废旧大车轮胎,可以说是变废为宝。”李卫华笑着说。
“事实上,长期以来,国内高速建设中的很多新材料、新技术,都是在河北率先落地并通车试验。多年来,在高速公路建设领域,河北高速一直有‘全地形试验场’之称。”河北省交通规划设计院副院长朱冀军自豪地说。
朱冀军的话并不夸张。除了毗邻首都北京这一地缘优势外,河北能成为众多高速公路新技术试验场的主要原因,在于其地形地貌的多样性。
“咱们河北依山傍海,北边有高原山地、南部是平原,从高速公路建设角度来讲,无论是山区高速、平原高速的新技术,还是高原地区的高海拔高寒高速公路建设技术,抑或是沿海地区耐盐碱高速公路技术,都是我们在建设中需要去考虑的。”朱冀军说,“河北的全地形性,为不同需求的技术提供了绝佳的试验场。”
河北,在自然地理方面拥有一项“中国之最”,即全国地貌类型最全的省份。
巍巍太行山。 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从西北向东南,河北可分为坝上高原、燕山和太行山山地、河北平原三大地貌单元。坝上高原属内蒙古高原南缘的一部分,平均海拔1200米—1500米,占全省总面积的8.5%;燕山和太行山山地,其中包括丘陵和盆地,海拔多在2000米以下,占全省总面积的48.1%;河北平原位于省域的南部,海拔多在150米以下,占全省总面积的43.4%。”王卫说。
独特的自然禀赋,让河北成为中国唯一兼有高原、山地、丘陵、盆地、平原、湖泊和海滨的省份。因此,有人形容河北地势为山脉如镰,河流如扇,平原如毯,海洋如盘,堪称中国地貌类型的“博物馆”。
山海之间的独特馈赠
如此齐全的地貌类型,赋予了河北堪称“中国缩影”的秀美风光。
2018年9月1日,秦皇岛市西港花园开埠地站。
9时10分,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一列造型古朴的火车缓缓驶出站台。
几个小时之后,这列旅游专列,将满载400多位游客到达终点站——位于燕山南麓的小山村板厂峪。
这是国内首条实现山海联动、海铁联运的观光旅游铁路。始发站距大海仅55米,而终点站却已到达燕山南麓、长城脚下。
从山到海的距离,只有40公里。
“山海旅游铁路的前身是始建于1915年的秦皇岛地方铁路,也被秦皇岛人称为‘小铁路’,是秦皇岛重要的历史文化符号。”一直致力于秦皇岛乡土历史研究的文化学者刘剑表示,这条横亘于城区并在多个繁华路口穿过的地方铁路,曾深深影响着秦皇岛人的生活,见证了秦皇岛历史的变迁。
天下第一关——山海关。 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2016年,秦皇岛启动了山海旅游铁路项目,让这一百年铁路重获新生。如今,沿着这条线路,游客们可一路观览海、山、森林、地质遗迹、古堡村落等多种景观,最终到达长城脚下的板厂峪景区。
这条旅游线路,正是河北种类多样、风光秀美的自然景观的写照:从高原到平原,从山地到盆地,从丘陵到沙漠,从湖泊到海洋,河北大地一应俱全,更有火山地貌、喀斯特地貌、嶂石岩地貌、丹霞地貌、大理岩峰林地貌等较为特殊的地貌类型。
这些来自大自然的慷慨馈赠,让今天的河北拥有中国十大风景名胜2处,世界地质公园2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森林公园、地质公园、自然保护区60处。
气象万千的希望田野
齐全的地貌类型,给河北这片希望之地带来了复杂多样的气候。
2019年4月24日,“谷雨”过后的第四天。
上午9时,位于坝上高原的承德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迎来了一场春雪。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漫天而下,不一会儿,就将当地已经吐芽开花的新枝装点成了“千树万树梨花开”。
同一时间,围场以南500多公里处的冀中平原,则普降春雨。几乎下了整整一天的雨,虽然造成了出行上的诸多不便,却也给人们带来了缓解旱情和防火压力的喜悦。
再往南,200多公里以外的邯郸成安,下午3时的实时温度已经达到26.7℃,年轻人纷纷夏装出行。
与此同时,河北省气象局的数据显示,位于坝上高原地区的张家口沽源县实时温度为-0.9℃,而这,还是当地当天的最高气温。
而在当天,中国最南省份海南的省会海口市最高气温也不过28℃,最北省份黑龙江的省会哈尔滨最低气温则为4℃——河北南北两地的实时温差,竟然比中国南北两端省会的昼夜温差还要大。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河北的“气象万千”?
“影响气候的首要因素是地理位置,这既包括纬度位置,也包括海陆位置。河北省南起北纬36°03′,北至北纬42°40′,南北纬差6°37′,东濒渤海,南连广阔平原,西邻山西高原,北接内蒙古高原。这种地理位置,造就了河北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的基本特征。”王卫介绍。
但是,在基本气候特征的基础上,造成河北境内各地气候差异如此巨大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地形。
“河北地势西北部高,东南部低。由坝上到坝下,地势陡落。崇礼、围场等县区海拔1000米—1200米;桑洋盆地海拔700米—900米;燕山、军都山与太行山,首尾相连成‘弧形山脉’。自此向东南展入辽阔的华北大平原地势虽有起伏,海拔多在150米以下。”王卫说,复杂多样的地貌,对温度和降水的影响十分显著,这是加深河北各地气候差异巨大的最根本原因。
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的差异,还造就了燕赵大地上类型各异的土壤。
2018年7月1日,盛夏。
易县清西陵。
几个年轻人正手持铁锹,在一处土质松软的空地上挥汗如雨地挖土。
这群年轻人,是中国地质大学长城学院土地资源管理专业的大三学生,正在进行土壤学专业的野外实习。
“看,这就是低山丘陵地区和山前平原地带比较典型的潮褐土,再往山上走,土壤类型就会逐渐变成典型褐土。”指着眼前被挖开的土壤剖面,带队的中国地质大学长城学院教授霍习良说。
褐土是河北面积最大的土壤类型。霍习良指给学生们看的潮褐土是褐土的一种,主要分布在地形平坦、土体深厚的山前平原地区。“这种土壤无盐化威胁,宜于灌溉,是最肥沃的土壤,百姓们称之为‘蒙金土’。”霍习良说。
这只是他们专业实习中的一个普通场景。
白洋淀地区的大平原。 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从6月开始,这些“九零后”大学生,已经在霍习良的带领下,调查了从冀中平原的华北明珠白洋淀、到太行山东麓的清西陵的土壤情况。
“土壤是土地的核心,也是土地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农业生产的基本资料。土壤分布,既与生物、气候条件相适应,又与区域性的地貌、母岩、水文地质及成土年龄等条件相适应——白洋淀一带和清西陵地区的土壤类型,就大相径庭。”霍习良说。
褐土、潮土、棕壤、栗钙土、水稻土、风沙土、盐碱土和沼泽土……霍习良讲来如数家珍。
正是类型齐全、复杂多样的土壤,和多姿多彩的地形地貌一道,构成了我们脚下的河北大地。它们,是绿水青山的自然基础,是河北至珍至爱的自然财富,为河北孕育了多种宝藏和丰盛物产。
在河北复杂多样的地貌类型中,占总面积43.4%的平原,以其肥沃的土壤、适宜的气候、通达的便利性,成为全省人口最集中、最富庶的区域。大自然亿万年的伟力和孕育,才造就了这平坦又坚实的土地,有了如今我们脚下这片深达数百米乃至数千米的厚土。这片厚土来自哪里?如今还发生着哪些变化?敬请关注《大河之北·平原篇》第一单元——《厚土何来》。
本报道得到河北师范大学资源与环境科学学院、河北省科学院地理科学研究所、河北省农业农村厅、河北省交通运输厅的大力支持,特此鸣谢。
(采访/记者王思达、张许峰、朱艳冰、赵红梅 执笔/记者王思达、朱艳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