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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马吉欧里
新近出版的《哲学家与动物》,是一本有趣而实用的书。
作者通过讲述一位位哲学家与各类动物之间妙趣横生、哲思洋溢的故事来谈论人与动物,或者说人认识自己的一种途径。这些故事里藏有这样一种基调:动物对于人而言是一面镜子,让人能够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同理,阅读本版摘登的部分内容,读者能感受到这一基调的存在与表现,并获得感悟。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听亚里士多德怎么说
这位哲学家的名气和权威达到了人们甚至不用提起他名字的地步: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许多作品一开头就是:ipse dixit(拉丁文,意思是“他说过”)。在《神曲》一书中,亚里士多德被称为“学者的导师”。
公元前385年,亚里士多德出生在希腊圣山附近的斯塔伊拉。不错,他对于物理学、逻辑学、诗学、伦理学、修辞学、政治学、形而上学、生物学和动物学,可以说是无所不知。而对于动物的了解,更是无人能与之匹敌。为了观察放牧的羊群,他去拜访牧羊人;他到海滩等候渔夫归来,在他们的渔获中搜寻,研究海洋生物的种类……虽然亚里士多德可能从未亲眼看见过抹香鲸与其他鲸鱼,但他仍旧得出鲸目动物不是鱼的结论。
亚里士多德在 《动物的构造》《动物的生殖》和《动物志》三本书中,几乎把所有动物一网打尽。他注意到动物的繁殖模式、居所、所采取的独居或群居的生活方式,等等。同时,他也建立起动物的第一套系统性分类,阶梯般一层一层架构起来,最底层是蠕虫和苍蝇,最高、最复杂的一层则是人类。
亚里士多德对于雏形目的小小偏爱,并不会减弱这位《形而上学》作者的光环。他和所有人一样思考“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接着,他用潜能/现实的概念指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个鸡蛋将来可能会变成一只鸡,但在进入这个让潜能成为现实的过程之前,鸡必须先有受孕的现实。不过,就本体论和概念而言,现实的存在应该先于潜能:蛋都长得一样,所以在定义一个蛋时,我们一定得指出那是一个“什么”蛋(鸡的或鸵鸟的),然而,我们却可以毫无困难地认出一只鸡(或鸵鸟)来。因此,他认为先有母鸡再有蛋(当然公鸡可以抗议)。
布里丹的驴子比布里丹本人名气大
布里丹的驴子和布里丹本人两者的知名度比较起来,前者的名气铁定要比后者大得多。这只驴子已经成为哲学史上一个被反复引用的经典,一个阐述所有关于“自由意志”和“冷漠的自由”学说的比喻。至于布里丹,对于那些所学不是文科的人而言,恐怕连他的全名叫尚·布里丹都不知道。
布里丹是教师,也是巴黎大学人文学院的校长。他是经院哲学的主要哲学家之一、唯名论者,是威廉·奥卡姆的弟子。他对亚里士多德学说的注释颇有独到之处,他也是一种新的哲学研究方法“现代之道”的先驱,他还是逻辑家和曾影响伽利略的物理学家。不过,布里丹养过驴子吗?或者,为什么这只著名的驴子会被说成是他的呢?也许那根本就是一条狗或一只老虎?
答案出人意表:在布里丹的作品中,我们找不到任何驴子、母驴或小驴的痕迹,除了在《诡论》 中的几个例句里。如果我们一定要把“布里丹”和“驴子”连接起来,那么我们得假设布里丹曾经在某一堂课上,在学生面前提到驴子,之后这段轶事口耳相传,一代一代传递下去,直到有一天,“布里丹”的驴子就成了“布里丹的驴子”……
我们可以假定哲学家对他的学生说过类似的比喻:“你们的驴子三天不吃不喝之后,它又饥又渴。你们把一份燕麦和一桶水,分别放在它的左前方和右前方离它一样远的地方。它会怎么做?它事实上会停在原地不动,然后因为无法取舍、无从选择,又饿又渴地倒在地上死了。”
这个故事的确让我们反省自由、审议、决定、意志和理性所扮演的角色。人有理性,也有凭意志当机立断的时候,即使用的是不理性的方式……他即使不渴也可能会喝,即使不饿也可能会吃。被困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时,驴子则无法做出决定;换成是一匹马、一只骆马或一只狐狸,同样会有目瞪口呆的反应。
海德格尔的蜜蜂
肚子已经不见了
海德格尔探讨的问题是:世界是什么?他提出的研究方法十分特别,即“三个主要命题”的比较研究法:“石头没有世界”、“动物拥有一个贫乏的世界”,以及“人是世界的塑造者”。
“石头完全不可能和它之前的任何其他东西建立起关系、达到拥有这些东西的目的。”因此,石头没有世界。
海德格尔使用独占的概念来阐释动物“被自己占据”的现象。他用蜜蜂举的例子,今天已是众所皆知;蜜蜂和其他动物一样“拥有一个贫乏的世界”:完全被自己的本能驱动所控制,既无法摆脱本能驱动,也不能延迟它的影响。
“例如,蜜蜂在一株苜蓿上找到了一滴蜜”,它“开始把蜜吸到嘴里,接着停止,然后飞走”。那是因为它发现已经没有蜜了?或是它觉得自己饱了?如果还有蜜,而且它也能够再回到那里采蜜,它会再飞回去吗?
“把一只蜜蜂放在一个小碗里,小碗里盛了分量足够、蜜蜂不能一次吸光的蜂蜜。蜜蜂就开始吸吮蜂蜜。但一段时间之后,它会停下这个由本能驱动的动作,放弃碗里剩下的蜂蜜,展翅飞走。”我们可能会说,那是因为蜜蜂认为那里总是有很多的蜜,或太多的蜜。但是,“我们可以观察到:如果我们小心翼翼地在蜜蜂吸吮蜜汁的时候把它的肚子切掉,当蜂蜜从切口一直流出来时,蜜蜂还是会继续吸吮蜜汁。它既不明白它已吸了过多的蜂蜜,也不明白它的肚子已经不见了——后者对我们而言更是难以理解”。
蚂蚁、蜘蛛、蜜蜂培根用它们比喻三种学者
1561年1月22日出生于伦敦的弗朗西斯·培根,称得上是历史上(除了公元2世纪的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之外)拥有过最多职权和荣誉的哲学家:他历任法律顾问、国会议员、首席律师、总检察长、掌玺大臣和大法官,并先后受封爵士、韦鲁兰姆男爵……弗朗西斯爵士野心勃勃,并热爱金钱和奢华。最后,贪腐腐蚀了他灿烂的政治生涯。
不过,他的职衔和品格并非他留名青史的原因。他之所以在哲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他作为科技先知的角色:他认定科学是掌控自然的工具,并揭露其奥秘。在他的巨作《新工具论》中,他反对亚里士多德的逻辑理论,尝试将各式偏见汇集分类,并将这些迷惑人类心灵的偏见称为“偶像”。他归类出四种偶像:属于全体人类所有的“部落的偶像”、属于个人所有的“穴居者的偶像”、由语言传达的“市场和公共场所的偶像”以及哲学思想体系所传递的“剧院的偶像”。
为了倡导一种“为能够而知道”而非“为知道而知道”的科学,培根用蚂蚁、蜜蜂和蜘蛛等几种不同的动物,来比喻不同类型的学者。
经验主义的学者,把知识的基础建立在经验上,观察现实,并不知餍足地不断累积“例子”:如同蚂蚁,他们累积,然后消费。而理性主义的学者,他们所有的经验都是想出来的;他们以抽象的研究方法治学,和现实从来没有正面的接触,然后编织一套漂亮的理论架构,希望现实会过来自投罗网。他们就像是自己织网张网的蜘蛛,等着轻率冒失的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弗朗西斯爵士偏好的学者,是那些收集可观察的资料,然后用他们自己的智慧知识有系统地发展出一套真正学问的学者。这是他颂扬蜜蜂的缘故:蜜蜂在百花争艳的大自然中采来原料——花粉,接着把它转换成甜美的产品——蜂蜜。
成为蝴蝶让庄周更逍遥自在
庄子平静安闲地在河上垂钓的时候,来了两个楚王的使者,对他说了大致如下的话:我们的王希望在他的宫廷里给您一个高位。他想让您成为他的宰相,将治理国土的责任托付给您。
庄子头也不抬,就回答他们说:“我听说你们楚国有一只神奇的乌龟,三千年前死了。国王让人把死龟用锦巾裹起来,放在祖先神坛上的珍贵匣子里。你们觉得,这只乌龟会愿意死掉,让它的骨头成为千古崇拜的对象,还是宁可活着,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来爬去?”
“它会宁可活着,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来爬去。”
庄子回答:“没错,那么你们走吧,回到你们国王那里。我也一样,我宁可留在这里,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来爬去。”
庄子是另一位“道家之父”,不过在法国名气没有老子来得大。他一生穷苦,弃绝享乐,“穿着有补丁的布衣和破鞋”。
他的作品以他的名字为名,就叫《庄子》,是中国哲学思想中最珍贵的典籍之一。
书上说:“自然”是至上美善,而人只有超脱于感官造成的幻觉和世俗虚名之上,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唯一重要的是生命无止境地动和变;因为无限本身会消除所有的差异,所以不可能使用任何的尺度来测量无限的真实;所有的大小美丑都不是绝对的,是相对的;有善必有恶,有秩序必有混乱,有好运必有厄运,有阴暗必有光明,有现实必有梦境。“当我们做梦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我们正在做梦;在梦中,我们解说另一个梦,只有在我们醒转之后,我们才知道那原来只是个梦。而且,要等到我们从大梦之中醒来之时,我们才会发现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庄子梦见自己是只蝴蝶:“成为蝴蝶的庄周十分逍遥自在!他忘了自己是庄周。之后,他忽然醒了,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庄周。从此,他再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梦见自己是只蝴蝶的庄周,还是梦见自己是庄周的蝴蝶。”
《哲学家与动物》[法]罗伯特·马吉欧里 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