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愈古的人,对于读书的心境愈笃定、单纯。孔圣人对于读书尤为热衷,且终生不倦,“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可见,孔圣人对读书投入的心意极专注,心境也极自然。
翻检《论语》,我们可以看到孔子时时以身作则谆谆勉劝弟子们读书,而对于略显疏懒的弟子,比如痛批白天睡大觉的宰予,他的批评也是很严厉的:“烂木头不值得费心雕琢,粪土墙也不值当花心力去修平!对(宰)予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
圣人虽说在周游列国时也曾有过困厄绝粮,但总归还是贵族出身,名气又大,还一度做过高阶的公务员,所以,读书的条件还算不错的。而另外一些人想要读书,尤其是想大晚上读书,就没那么便利了。于是,便出现了大冬天映着雪光读书的孙康,凿开墙壁借别人家灯光读书的匡衡。至于说借着月光看书,好像比较容易做到点,而且月上柳梢,银光乍泄,意境上也显得要清雅一些,因而做的人就比较多,像江泌、孟郊,家贫没有那么足量的蜡烛,就曾借些月光,就连宦途通达的王维,也曾“月下读数遍,风前吟一声”。现代人读书、工作“点灯熬油”,似乎已算得上勤奋好学了,与古人相较,似乎也算不了什么吧。
而关于古人读书的目的,取向也多有殊别。有些读书人的志向格局比较宏大,亚圣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此理念的教诲下,传统的读书人心中大多有“治国、平天下”的宏愿,尤其是宋代士人身上表现较为典型,如张载所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些人甚至比亚圣的要求更进一步,如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也有士人读书是想明通事理、补益言行的。像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说:“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
也有士人读书只求修养身心、自得欢愉的。如陶渊明所言:“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再如明代文学家陈继儒《小窗幽记》所述:“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
也有一些叶公好龙的,或揽阅群书,却心得全无。明代文人谢肇淛有过精妙的描述:“好书之人有三病:其一,浮慕时名,徒为架上观美,牙签锦轴,装潢衒曜,骊牝之外,一切不知,谓之无书可也;其一,广收远括,毕尽心力,但图多蓄,不事讨论,徒涴灰尘,半束高阁,谓之书肆可也;其一,博学多识,矻矻穷年,而慧根短浅,难以自运,记诵如流,寸觚莫展,视之肉食面墙诚有间矣,其于没世无闻,均也。”
当然,也有读书人的心境稍显驳杂一些,事实上,这样的读书人自古以来每个时期都可能是最多的一群吧。如汉魏时期的被管宁割席绝交的华歆,满脑子富贵利禄,目在字行,心在名利。这种趋向愈是后世,愈为明显,尤其是到了科举时代,读书也就成了功利之学了。正如《儒林外传》中王冕说:“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果不其然,据说,清末甚至出现了“巍科进士,翰苑清才,而竟不知司马迁、范仲淹为何代人,汉祖、唐宗为何朝帝者”。
现今,文明进步昌盛,读书也早也做不了利禄的敲门砖了。除了“为生民立命”的有志之士以外,做不了补天石的吾辈,既比不得圣人的天资,也下不了前贤的苦功,不妨静静地做回读书人,真正地去享受读书,偶有所得,有益言行,或有俾世事,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摘自《成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