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众声喧哗,让心灵宁静
发布时间:2016-08-27 浏览次数:1059次 文章来源:解放日报
刚刚落幕的2016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40余位海内外著名作家、诗人、翻译家开展了50多场文学演讲、作品研讨、新书首发活动。它以密集而热烈的方式,展示了文学在这个时代的存在与声音。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这样的文学众声喧哗,恰恰可以让众多读者获得一份心灵的宁静。它过滤现实生活的嘈杂,迤逦通向人们对于内心与精神世界的关照。
以下是2016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时在思南文学之家举行的活动内容选登。
不能被投下阴影的形象
主题:俄罗斯文学中的母亲形象
嘉宾:俄罗斯作家 米哈伊尔·波波夫
主持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副社长龚海燕):去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和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签约加入了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重点项目——中俄经典与现代文学作品互译项目。
今天,很高兴通过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的舞台向大家介绍首个成果——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米哈伊尔·波波夫的自传体中篇小说《伊杰娅》。接下来,米哈伊尔·波波夫先生将以“俄罗斯文学中的母亲形象——《伊杰娅》的创作历程”为主题,为读者讲述他关于文学创作的体验与思考。
米哈伊尔·波波夫:在大多数俄罗斯古典作家的作品中,如果“母亲”被作者描绘的话,那她无疑是被尊重与爱的对象。不过令人惊奇的是,作家们几乎一次也没有将母亲置于作品的中心。
在俄罗斯古典文学中,在那些卓越的、优秀的文学形象中,我仅找到了一部献给母亲的著作——马克西姆·高尔基的中篇小说 《母亲》。但就是在《母亲》中,母亲也不是最核心的人物。事实上,作家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儿子身上。在书中,母亲就像是支点一样的存在,倚靠着母亲的支持,主人公奔赴自己的阶级战场。
我注意到,相较于男性主人公形象,俄罗斯作家对待女性主人公的态度都更温柔,更像亲人一般。俄罗斯长篇小说的作者总是直接称呼女性角色的名字:《叶甫盖尼·奥捏金》 里的塔吉娅娜、《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安娜等等。而称呼男性主人公都是直接称其姓氏。这一未公开的规则,存在于整个俄罗斯古典文学进程中。然而,这些令人关注的女性形象,塔吉娅娜一开始是个少女,后来才是妻子;安娜,不仅仅是母亲,更是不忠诚的伴侣和不幸的情人……所有这些与众不同的女人作为母亲是什么样的,作者似乎并不感兴趣。
俄罗斯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之一《父与子》,似乎提出了代际关系的问题,但作者审视这一最重要的冲突时,主角只是男人,女人不过是起着侧面的作用。这里,母亲的形象与权力就是当他长眠于墓地时,为他哭泣。 在《战争与和平》中主要的女性角色娜塔莎,当她还是个女孩,当她还只是个未婚妻,她还充满魅力,处于我们关注的焦点。但是,只要她敢嫁给皮埃尔、生孩子,她会立刻被作者赶到叙述的边缘去,变成平淡乏味的人物。
不过,如果因此就认为在俄罗斯民族文化中母亲形象无关紧要,那就大错特错了。正相反,母亲是唯一不能被损害、不能被投下阴影的形象。母亲的形象是如此纯粹、如此毫无保留,以至于不能在其后加上任何问号。
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俄罗斯古典作家与自己母亲的关系如何?他们要么不喜欢回忆自己的双亲,要么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忆起他们。我们可以在叶赛宁写给亲人的信中找到最失望的话语,其中就包括对他的母亲说的;屠格涅夫对自己的母亲可以说是憎恨;果戈理为母亲过度和怪异的关注而感到痛苦……一个事实是,大多数俄罗斯重要作家与自己的母亲关系并不简单。
我成长在单亲家庭,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然而,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我从来也没有产生过孤儿的感觉,我的妈妈曾是如此能干的人,让我甚至没有机会去感觉我的家庭并不完整。
进入高尔基文学院之后,我就住在了莫斯科。那时妈妈还在白俄罗斯生活,在技术学校做老师。她没有再嫁,这一点自然加强了我与她关系的紧张程度,罪恶感来袭,还掺杂着强烈的感激之情。
妈妈人生的最后几年,我们生活在一起。也许可以说,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构思这部中篇小说了。当时,我跟妈妈经常谈论我们国家的历史,我恼火地、却又饶有兴致地发现,在大多数问题上妈妈秉持的观点与我不同。而它的原因不仅仅是单纯的代沟问题。
有时,当我不能依靠事实、也不能根据逻辑,战胜妈妈关于某个事件或历史活动家的观点时,我会因为盛怒而哭起来。
直到母亲她去世,我开始明白,我对她是不公平的。我很绝望,因为什么也做不了。
但后来,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纸,还有笔。这样就诞生了这部中篇小说 《伊杰娅》。不知道,妈妈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已经读过它。不过,我感觉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就仿佛她已经读过这篇小说并且对它表示赞许。
还原成种子,回到我们心里
主题:诗中的战争和爱情
嘉宾:塞尔维亚诗人、作家 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诗人、作家 赵丽宏,翻译家 须勤
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这是我第四次来到中国,来到上海。这次来上海有一个很美好的理由,就是参加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 我接触过很多中国诗人,并且翻译中国诗人的作品。不过,我是从英文翻译成塞尔维亚语。我翻译的作品中有一本就是赵丽宏先生的诗集《天上的船》。我们的读者非常认同这本书,大家普遍反映说中国诗人带给我们不同的东西。
赵丽宏:今天读书会的主题是“诗中的战争和爱情”,我提出这个主题就是因为读了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的两本诗集:关于战争思考的《死亡的故乡》和关于爱情美妙的《爱之笺》。
《死亡的故乡》里的诗都很短,常常不超过十行,但很有力量、很深刻。这些诗已经被翻译成中文,即便是被翻译成中文以后,我们还是能够感受到诗歌当中隐藏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战争的恐怖回忆在一位诗人心里所引发的思索。
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讲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我们为什么写诗?我们运用语言来表达我们的思想。我们可以说不好的话,有些人一辈子说不好的话,但是,有些人就用这些语言写出最美的思想和最美的感情,一位真正的诗人就应该用这些语言写出最美的好话。”我相信这正是他创作的宗旨。我读过他很多作品,相信他的每一首诗都想要写出好的文字。尽管是写战争、死亡和鲜血,但我们感受到的是善良,是对崇高、美好理想的憧憬和向往。
这是一本非常好的诗集,写这个时代的战争在人心中留下的阴影,写战争的罪恶和残酷,但最终期望的是和平。
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大家都知道,把战争描述出来是非常难的,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回忆一些痛苦的事情。特别对当代人来说,战争似乎已经离我们远去了。
但战争真的发生了。那场南斯拉夫战争,就是促使我创作这本诗集的原因。
那时候,我正在学英语,我的英语老师是一位女士。我把我写的诗,翻译成英文给她看。两年后,她突然给我写信,想约我喝咖啡,喝咖啡的时候给了我一个信封。信封里放着一本小小的英文诗集。原来,她把我的这些诗歌整理后出版了。
我实在是太惊讶了。然后,我就问她我要付多少钱?她回答说,如果你给我钱,我会生气。我为什么要出版这本诗集,就像你要写这本诗集一样,我是要为自己的悲伤做辩护。
这就是我这本小小诗集的历史。在这个诗集的出版和流通过程中,我没有为它出过一分钱,它就这样随着文字流淌到读者的心里,被一个接一个地传播下去。读过这本诗集的人都说,“这本小小的诗集满满都是泪,但是却看不到一滴泪。”
赵丽宏: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刚才讲了关于这本诗集的动人故事,很真诚也很深刻。在这本诗集中,他并不想要描述战争的状况,而是写了属于人的悲伤。这是把对国家的感情、复杂的事物进行压缩,成为一个非常厚重而真实的东西。就像把一朵花、一棵树,还原成一颗种子,重新回到土地,回到我们心里。 接下来,我们谈谈爱情。《爱之笺》这本诗集不是诗人写自己的爱情,更多的是他对爱情这件事的看法。
须勤:我发现经历过苦难的民族特别能够体会爱的力量,因为当一个人悲伤的时候,当悲剧发生的时候,爱是给我们希望的东西,它生生不息,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仍然是美好的、仍然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的爱情诗是非常经典的、非常优美的。我在翻译的过程当中,感觉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最好的诗其实是在字里行间”。当我读他诗的时候,我必须咀嚼进去,在他所营造的场景或氛围当中体会诗歌的意境。每个人体会不同,翻译出来的诗句也是不同的。但是在翻译这些诗歌的过程当中,我真的是体会到一种文字的力量,体会到经历过苦难的民族对爱的渴望、对美好的信仰。
历史中探索生命的根源
主题:告别与重逢
嘉宾:作家 张悦然,评论家 毛尖,作家 路内,复旦大学副教授 金理
张悦然:今天的读书会,我和大家来分享我的新作《茧》。这本书,我写了大概7年。7年前,我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构想,只是我父亲以前讲过并写过的故事,好像忽然之间就来到了我的面前,变成了我在思考的一件事情,所以很想把它写出来,就好像是带着这个故事上路的感觉。
概括来说,这本书是在讲述我们这一代人,像我书里写的两位主人公怎样面对父辈历史的阴影,又是怎样努力去走出这种历史的阴影。其实,我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走出这种阴影的故事。小说在创作时不断地停滞,因为我始终没有找到一种特别合适的方式来真正完成这个主题。
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个探索的过程,或者这种试图摆脱阴影的过程,可能本身就是成长的完成,所以进入这个过程就具有意义。这本书的完成,让我感觉自己从以前的比较狭窄、关照自我的道路上,转到了更宽阔的道路,忽然间豁然开朗。
毛尖:我读过很多80后作家的作品,看完以后基本上留下的是一些唯美、明信片的印象。但是张悦然的这个作品《茧》很实在。
虽然它是转型之作或者是告别之作,但是,仍保留了80后写作最好的东西,譬如她的比喻句,“像雾一样的历史,它做成茧背在心上”、“墙上脱落的东西像藓”,这样的表达准确性极强。这不是少年的时候、才华横溢随口写来的,这种准确度里面包含一种凝练感,这种东西是岁月打磨的。
这本书,让我看来觉得很累,密度很重。虽然句子不长,但每一句都有很多信息,有一种冲刷感。小说主人公都是80后,因为卷入父辈沉重的历史,而生活在高压之下、处于风暴中心。 小说最后是温暖结尾。小说当中有些人让我有一点难过,让我觉得还不够对,但最后的结尾很对。这个结尾,让我觉得作者在重和轻之间重新建立了一个维度,这个小说其实建构了一种大的历史格局。
路内:有一种小说家是设定留白的,很多空间是给读者去想象的。另一种小说家则是构建出一个庞大的空间,不太需要读者去想象,而需要读者有足够精细的观察力去体验这个小说里边边角角的地方。我感觉,《茧》就属于后一种写法的作品。
最初,我看张悦然的这个小说,感觉很难进入,但是,当我进入以后,发现它里面的细节、节奏,包括作者、人物在这里面轻微的摇摆是非常有意思的。
有时候,长篇小说里会呈现出很多没有太大意义的细节,但是这种没有太大意义的细节,在经过长篇小说从一个不纯粹的起点糅杂以后,会达到一个相对高纯度的东西,这是一个写作当中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也是我觉得《茧》越看越好看的一个原因。
金理:以前我们看年轻人写的东西,会觉得有一种自传式的味道、现在的味道在里面。作家的生活边界就是写作边界,作家以为生活就是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的。但是,张悦然的作品告诉我们,一个人其实是带着他的过往来到世界上的,有一段历史是生命没有办法绕过去的。我感觉,她已经自觉地成为历史遗产的继承者,在历史中探索生命的种种根源,这是和其他很多年轻作家不一样的。
从外在方面来说,这部小说是一个回应。有很多喜欢贴标签的读者经常说,80后、90后作家的作品是没有历史感的作品。其实,我一直在等待像《茧》这样的作品,它可以表达出当代年轻人的立场。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茧》这个作品是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
(本报记者 黄 玮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