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乾坤大,斋中视野宽。尤其是名人书斋,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包含浩瀚的大千世界,折射出变幻的时代风云。上世纪初的上海文人书斋,可以说“小书房听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读书人与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走进这方空间,历史的纵横阡陌,一览无余;社会的细微脉动,照样感知。且以近代上海民居的象征石库门、明清老房子和上海本地园林建筑等三种住宅中的文人书斋为例,来看看上海文人的品格及其书斋风貌。
“且介亭”内写就不朽篇章
近代中国,文人学者的居室已少有园林建筑,大半是里弄、胡同式的民舍。内设书斋也常一室多用,兼作卧室、会客室等。鲁迅的书斋“且介亭”,就是其中的代表。
1927年10月3日,鲁迅携许广平来到上海,至1936年10月19日去世。近十年间,曾先后住过闸北景云里、北四川路底的拉摩斯公寓(今北川公寓)、施高塔路(今山阴路)大陆新村。翻阅这一时期鲁迅写下的文稿,会看到在有些文章的末尾,有这样的一句:“记于上海之且介亭。”文章叙之犹感不足,他还将晚期的杂文集命名为 《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杂文二集》等。这并非鲁迅附庸风雅,而是蕴有一番深意的。
这里的“且介”,是“租界”两字之一半。鲁迅的三个居所,大多是石库门建筑,是帝国主义越出租界区域新建造的住宅,近乎“半租界”。故名之“且介亭”,这是其一。其二,命名自己的居处为“且介亭”也体现了鲁迅的幽默和高明。据考,当时《创造月刊》曾有署名梁自强的《文艺界的反动势力》一文,说鲁迅是“文艺界的反动势力”不足解气,还挖苦鲁迅的“公馆是在租界口上,虽然是中国街,但万一有危险时,仍然可以很容易地逃到租界里去。”针对这种诋毁,鲁迅在其后发表的《〈北欧文学的原理〉译者附记二》中随手戏注云:“译者识于上海离租界一百多步之处”,有意加以调侃。
鲁迅写作大多在深夜,来访的客人散去、家人入寝后,他就会沏上一壶浓茶,铺开稿纸,握笔濡墨。文思涌来时,常常写到东方既白。桌面的前方堆着许多稿件和《海上述林》校稿。桌边有一张藤躺椅,鲁迅常常在写作之余,在此躺卧片刻,随手翻阅书报,构思文稿。就是在这间简朴的、透着上海风情的“且介亭”中。鲁迅写出了《花边文学》《三闲集》《伪自由书》《且介亭杂文》等不朽篇章。
“非有斋”折射凌云壮志
地处浦东新区川沙镇的“内史第”,虽非园林建筑,却是地地道道的清代老房子。据考证,“内史第”曾居住过宋氏三姐妹、黄炎培、胡适、黄自等多位名人。黄炎培故居在第三进内宅楼,其中有一间是书房。
1899年,黄炎培在松江府以第一名取中秀才。1914年任《申报》记者,在上海南市先后赁租西门黄家阙大吉路和林荫路的陋室居住,取庄子《知北游》中“吾身非吾有”之意,给斗室命名“非有斋”,以表舍生取义、立志社会的志向。黄炎培刻了一方“非有斋藏”的斋名藏书印,每有中意好书,便收而钤之。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内,有一本钤有“非有斋藏”的《东北义勇军概况》,就是黄炎培的旧藏。
1991年,有关部门决定在“内史第”中修缮黄炎培故居。故居庭园内有黄炎培铜像,内设“黄炎培生平事迹陈列室”。在二楼书房内,挂有一副发人深思的对联——“卧愁七十未衰年,闲寐万方多难日”,与“非有斋”的斋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读斋”显露书生本色
“一室图书自典雅,百家文史足风流。”书房之雅,贵在有书卷气,重在有翰墨香。书房有书,蓬荜生辉,洒满阳光;书房无书,华屋无采,黯然失灵。南社诗人高燮的“闲闲山庄”及其书斋“可读斋”,就昭示了这种书生本色和文人品格。
高燮,号吹万,才识渊博,有“江南大儒”之誉,曾作《醒狮歌》《宝剑篇》等诗文鼓吹革命。史载“南社巨擘高吹万筑闲闲山庄于秦山西北约三里”,秦山在金山区张堰镇秦山村境内。“闲闲山庄”典出 《庄子·齐物论》:“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大知閑閑,小知閒閒。”现在“閑”“閒”两字都简化为“闲”,但在古汉语中有所分别:閑閑意为广博、从容;閒閒意为安静、闲暇。
高燮一生嗜读,藏书三十余万卷,尤以《诗经》最为详备,有注疏、论辩、宋元铅椠、善版孤本等千余种。山庄名为“闲闲”,实际并不平静。当年是南社成员活动地点之一,众人在这里谈诗论文,探讨国是,抨击时弊。可惜好景不长,1937年日寇侵华,从金山卫登陆,“闲闲山庄”被炸成废墟。新中国成立后,高燮将劫余《诗经》 珍本千余种转交复旦大学图书馆收藏,并将1.9万册藏书悉数捐献上海文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