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农历,那古老厚重的历史经卷中,二十四节气如椽如柱,如时光的纬编,岁月的链扣,莹莹烁烁,璀璨无比。它们或如窈窕淑女,卓然而立,倩影芬芳,或如洒脱儒生,羽扇纶巾,经纶满腹,述说天道与地脉的关联,引导大地上的生长与收获,生存与养生。
二十四节气是农历的花朵,是时光的碑刻。它是科学的也是诗性的。它是一本历书,从天演而来,从太阳俯瞰万物的目光中提炼出秘笈,为地气所用,为物候贴上标签,由此,天人合一,万物欣欣向荣,大地井然有序;它承载着稻香谷黄,引导着蛙鸣蝉唱,它演示着叶落花黄,沉淀出蜜甜酒香,它浸润着淳朴农人的丰收之梦,也润泽着知性文人的跳跃诗行。它是民间的也是庙堂的。民间的渔樵耕织依附着它,各类习俗节日依附着它;宫廷的礼俗小景依附着它,浩荡的祈天祭地仪式依附着它。它是刚正的也是婉约的。它是一柄无形的长剑,该扶持的扶持,该催生的催生,该挑破的挑破,该斩杀的斩杀;它又如慈母育婴,手掌绵柔,语重心长,百千呵护,仔细叮咛,惠暖稼禾,慈收百果。
节气的风兀自在乡野吹拂了亿万年,农人拾起一粒粒零散的珍珠藏在各自的袖间,直到公元前104年,节气的光辉才被《太初历》播撒,从此,二十四节气正式成为历法,成为人们可以实实在在依附的烟火日子的坐标。
沿着节气行走,我们寻根到太初,被一缕源头的风唤醒本真;沿着节气行走,我们陪着二十四位亲人,走过四季轮回,明晓大地的循环;沿着节气行走,从那镌刻在天地间的古书上读懂乾坤:太阳的源头垂爱,在植物上落脚,最后,收束在农人的锄头上;沿着节气行走,从节气里寻到大自然的规律和秘密,用这把金钥匙打开农耕岁月的宏大史书。
节气是实用的,大地袒露着顺应节气而蓬勃或凋敝,谷仓张开着等待节气来填满粮食;节气是浪漫的,谚语音韵婉转,仄起平收,是一首首民间的诗歌,在传唱中将节气的美和功用传递;节气是智慧的,它天道的规律,被人类发现和合理使用。节气是柴米饱满琼浆溢芳,滋润着绵长而实在的日子;节气是芬芳的花朵,被人们过成节日,装扮着有梦的日子;节气是细密的针脚,将天、地、人这最伟大的三子结合在一起;节气是一把戒尺,严格约束着农事和人们的活动,成为自然万物的时间坐标;节气是流香的宴,节气是酣醇的酒;节气是平平仄仄的诗行在大地上蓬勃生长,随着季风四野吟诵;节气是严肃刚正的史记,在炎黄族谱的血脉中传承。
承天而来的节气与地相合,是一部民间的《诗经》。从民谣、谚语到诗词文赋,文人们被节气的风吹出万千感慨,饱蘸时令的墨迹,采撷节气的珍珠,描摹丹青,赋诗成诵。“清明高粱谷雨花,立夏谷子小满薯”“立秋荞麦白露花,寒露荞麦收到家”……从民间采撷并传承来的这些经典,口口传诵,齿颊生香。大地上劳作的农人,感恩节气,节气就像一粒粒珍珠,被风串起,被时光串起,照亮在农人的心头,温暖在农人的心窝。他们像呼唤自家的小儿女一样呼唤着节气,他们喊小雪的时候,内心飘荡着旖旎的诗行;他们说小满的时候,嗅觉里都是麦子灌浆的清香;他们讲到白露,眼睛清澈,内心澄明;他们说到清明,拂堤杨柳已经先于脱口而出的音节而婀娜生烟。
终而复始,循环不涸,节气的河流奔涌在华夏儿女的血管里,演化成遗传基因。现代文明不管如何汹涌,都无法淹没古历的光辉,仍旧有那么多人执著地沿用“初一静思,十五拜月”的习俗,乡村的集市仍旧沿袭着农历里“逢五排十”的集聚规则。农历是中国人的根,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的乡愁与情怀。每个中国人所骄傲的是,他与这片土地上的文化融合成一体,皮肤和眼睛的颜色仅仅是一个标签,农历里的文化才是内核。
走在节气里,你会发现节气的旖旎之美,它是一把折扇,竹骨纱面,掩映着一折一折的流光,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走在节气里,你会发现节气的韵律之美,每一个节气都是一首民间小调,悠远轻快喜庆淡薄,四季交替炎凉对接,世间更迭,年轮往复,斗转星移里,蕴气象万千;走在节气里,你会发现节气的朴素之美,它是百姓的烟火日子,是北雁南飞春红秋黄的规律,是祖宗藏在光阴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遗产;走在节气里,你会发现节气的智慧之美,农谚是节气的注解,是哲学在民间的变身,在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上都带有节气的芬芳;走在节气里,你的血脉更蓬勃,你的骨头更坚硬,你的气节更昂扬,你的民族、你的基因、你的灿烂历史,被节气披上了一身灿烂的霞光。(张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