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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日报《讲坛》】我们将进入一个数据主义时代

  坛主小传>>>

  尤瓦尔·赫拉利,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系教授,畅销书《人类简史》作者。

  核心提示>>>

  ● 人类可以想象出一些故事,然后进行传播,只要所有的人都是相信同样一个故事,所有的人都会遵守同样的法律法规和规则。

  ● 人类社会在经历了精英和平民的阶级划分之后,可能会出现有史以来首次生物等级的差别,不同的人可能拥有不同的身体和大脑思维。

  ● 大数据带来了权威的转移,权威正在从人的情感转移到电脑算法上。大数据甚至会建议你跟谁约会,跟谁结婚。

  对于生物演化,10万年很短,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的祖先东非智人不但扩散到了全世界,而且把其他人类物种都逼得灭绝了,成为了这个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

  智人成功的秘密,是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大规模灵活合作的物种,只有人类可以与其他陌生的个体合作,不管是建金字塔还是长城,到月球还是发现解码DNA,这些巨大的成就不是由于某一个人特别天才,而是合作的结果。

  想象是构建人类社会的基石

  为什么人类是这个星球上唯一可以进行大规模有效合作的物种?秘密就在于想象。人类可以想象出一些故事,然后进行传播,只要所有的人都是相信同样一个故事,所有的人都会遵守同样的法律法规和规则。

  比如政治领域,最重要的体制就是国家。一座山或者一条河那是客观的存在,看得到,摸得着。但是以色列或者美国这些国家的概念只是一个故事,被重复这么多遍,大家都相信了。

  再想想法律,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人权,其实也只是想象出来的故事,就像上帝、天堂一样。如果你把人切开,会发现有心脏,有肾脏,有血,但是你找不到任何权利。

  人类经济活动也是基于一些共同的故事,现在在全球经济中最重要的一个参与者就是公司,比如丰田、微软、谷歌、奔驰。这些公司也不是客观现实。如果一场地震毁了世界上所有丰田的工厂,或者所有丰田的员工都罢工了,这家公司还会继续存在,它可以建新厂或者找新员工。

  那公司到底是什么呢?就是你创造出来一个故事,然后让所有人都相信。如果上百万的人都相信,它就成为我们经济的基础。

  这些公司整天都在干嘛呢?赚钱,但钱是什么?又是另外一个想象出来的故事。你拿一张美元,吃不了,也喝不下去,好像没什么用,但是有特别会说故事的人来了,告诉我们这些纸币值十个香蕉的价值,如果所有人都相信,这套系统就行之有效了。

  钱是有史以来人类发明的最成功的故事,从本质上来说钱或者货币就是信任。

  讲故事很容易,困难的是说服所有的人来相信你讲的这个故事。绝大多数的人类历史上的战争和革命都是由于没有能力认同同一个故事导致的。

  举一个例子,我自己的国家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冲突,大家可能觉得是争地盘吧,根本不是,那个地方的土地足够多。因为他们有非常不同的故事存在他们头脑当中,他们没有认同同一个故事。

  一个世纪之前,德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互相在屠杀,现在欧洲可能是全世界最和平的一块土地,不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土地,而是因为他们发明了一种新的有关欧洲的故事。这个故事很大程度上替代了原来各个欧洲单独国家的故事。

  我们总结一下,智人为什么会成功?最好的答案就是,因为我们是生活在双重现实中。除了客观现实,还有一个虚构的现实,比如上帝、货币、金钱、国家、公司等等。在这么多世纪以来,这些虚拟的现实变得越来越强大。

  科技是否在制造新的不平等

  克服人类社会的不平等是20世纪文明的主旋律,然而最近生物技术和计算机算法的突破,可能会让历史倒退。

  之前人类社会的差别,比如穷人和富人的差别,只是法律地位、经济能力、政治能力的差别,这些差别并没有转换成生物学上的差别。

  但是现在一些富人,可能会利用生物化学技术的突破,来改变自己或者他们后代的身体和大脑。人类社会在经历了精英和平民的阶级划分之后,可能会出现有史以来首次生物等级的差别,不同的人可能拥有不同的身体和大脑思维。

  死亡也是一样。到目前为止,虽然在社会上有各种各样的不平等,但是至少死亡对所有人来说是平等的。将来,这项平等权利可能也将被剥夺。

  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在公开场合讨论,死亡不一定是人类的命运。人类之所以死亡,不是因为自然规律,而是身体出现了一些技术问题,比如心脏无法再供血了,或者动脉堵塞了,所以氧气无法循环了等等。

  根据自然科学,所有的技术问题都有技术的解决方案。比如谷歌在两年之前成立了一家子公司研究如何克服死亡等等。

  所有选择,都是生物化学计算

  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在过去的几千年中,很多人觉得我们应该听上帝的,听神的声音。现在有一种非常流行的观点就是:你觉得好的那就是好的。只要不会伤害到任何人,那你就去做。

  但是这样一种人本自由主义也越来越受到新技术的挑战。自然科学告诉我们:人类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自由的选择,所有的选择都是由大脑和身体当中的生物化学反应机制决定的。

  简单举个例子。非洲大草原上有个狒狒,它看到一棵挂满香蕉的树,但是也看到离树不远有一只狮子。它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摘香蕉呢?

  这其实是一个概率计算问题:不吃香蕉,饿死的概率有多大?吃香蕉,被狮子吃掉的概率有多大?

  为了计算这个概率,狒狒需要很多的数据:

  香蕉的数据:香蕉离它有多远,有几根香蕉,有多少绿的没有熟的香蕉。

  狮子的数据:狮子离它有多远,狮子的大小,有没有在睡觉,看起来饿不饿。

  自己的数据:它能跑多快,它有多饿等等。

  收集了这些数据以后,这个狒狒开始用大脑神经计算。如果它感到恐惧,就意味着大脑计算出的概率说,你去采那些香蕉太危险了。如果计算出的概率告诉它,你应该冒着生命风险去采香蕉,这时候狒狒就会感受到勇敢。

  也就是说,这个概率的答案在狒狒看来,不会是一个数字,而只会是一种感受。感受,譬如勇敢譬如恐惧,不是用来写诗的,其实它是生物化学计算的过程。

  自由意志并不存在,人类所有的选择都只是生物化学计算的过程。

  假如让大数据决定你和谁结婚

  如果你收集到足够多的数据并作出正确的计算,一个外部的实体就能够完全理解你的感受,它不仅可以预测你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甚至能够帮助你作出更好的决策。

  大数据带来了权威的转移,权威正在从人的情感转移到电脑算法上。大数据甚至会建议你跟谁约会,跟谁结婚。

  过去我们询问父母或者牧师,我应该嫁给谁,或者娶谁。现在人本主义告诉我们,要听从自己的内心,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

  在未来,我们会进入一个数据主义的时代。如果我要从好几个潜在的结婚对象里面选择一个人结婚,我会去询问谷歌。

  谷歌会说:“你所有的E-mail我都读过,我有一些生物监测设备每天都在追踪你,知道他们对你的心跳起到了什么影响。根据数据,我建议你跟A结婚,不要跟B结婚。我太了解你了,我甚至知道你不喜欢我给你的建议。你想让我说跟B结婚,因为B更好看。

  大概从七万年前,人类还是原始人的时候,美貌就是一个潜在的优势。但是今天根据我对数以千万计的恋爱关系的了解,外貌美貌远不如生物化学系统告诉你的那么重要,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不要去跟B结婚,跟A结婚。”以上设想只剩一个实证的问题。谷歌、亚马逊、Facebook会不会给我们做出更好的决策,取决于其对数据的处理能力会发展到何种高度。但是一旦它们帮我们做出了更好的决策,我们就会进一步依赖它们,这样它们又有了更多数据,可以帮助我们做出更好的决策。

  数据不一定正确地描述了现实,但它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时代征服世界。

  我们看到21世纪正向着这样一个新的方向走去。我们越来越希望所有的大问题或者说艰难问题的答案,不再来自于人类的感受,而是基于一些来自外部的数据处理系统做出的一些分析。

  当然这也提出了一个巨大的问题,是不是生活就可以精简成一个数据呢?

  虽然数据主义者认为,数据就是一切,但是我想现在还不能斩钉截铁地说,人脑意识的产生机制就是数据分析的过程,不是所有的生活都可以精简成数据。

  这种数据“宗教”也许不是真的,但是历史告诉我们,一个宗教或者说意识形态,即使不完全正确或不正确地描述了现实,它仍然可以征服世界。

  (本文编辑整理自尤瓦尔·赫拉利2016年4月22日在混沌研习社的演讲,内容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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