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疫情会来吗？权威专家详解

　　编者按：最近，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关于北京疫情的有关判断引发关注。在北京和全国的严密防控下，病毒还会不会继续传播？中国防控新冠病毒为世界提供了什么样的经验？本期邀请他详细解读。

　　作者：吴尊友

　　我国新冠肺炎最新的疫情，目前主要是输入病例。在北京发生的局部的、聚集性病例初步判断也属于这一类情况。虽然北京现在的疫情防控还不能放松，但是主要传播途径得到了控制，从最近新增病例的数据来看，“北京疫情已经控制住了”也是科学判断，不是盲目猜测。而且，普通型和轻型的病例98%以上都会康复，公众无须过度担忧。

隔离病房内，医护人员在工作。新华社发

6月15日，北京市东城区的采样点，市民进行核酸检测采样。新华社发

　　1.从三个方面看新冠肺炎的传播方式

　　新冠肺炎的主要症状就是肺炎，但不完全一定都呈现出肺炎的症状。患了新冠肺炎的病人主要临床症状有哪些？发烧、干咳、无力，这是最常见的。有些症状不典型，有的发热，而且热度很高；有的低热，有的轻微地咳，有的咳嗽得厉害，还有一些其他的表现。

　　新冠肺炎病人也呈现不同的临床表现，有的仅有一些呼吸道的症状，如咳嗽，有的伴有发烧，有的症状很重，不仅有肺炎，而且出现呼吸困难，有些甚至需要到急救病房。对于健康人来说，患新冠肺炎以后症状相对来说比较轻，有基础性病变的人患新冠肺炎以后症状会加重。有基础性疾病，像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有慢性肝脏、肾脏损伤，都会加重病情；老年人感染新冠肺炎以后，他们的症状就显得特别重。

　　当人感染新冠肺炎以后，呈现的症状在临床上医生会分为轻型、普通型、重型、危重型，这四种类型它会在整个病程当中相互转换。如果治疗不及时的话，轻型的、普通型的病例可以转向重症、甚至危重和死亡。及时治疗一些危重病人就可以转为轻型，慢慢康复。

　　对于普通型和轻型的病例， 98%以上都会康复。对于危重病例，由于病情严重，大约50%的患者如果一开始就是危重病例的话，50%的病例能够康复，另外50%左右可能会由于病情严重导致死亡。

　　目前，对新冠肺炎的传播情况和病毒学研究取得了一些进展，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新冠肺炎的传播：

　　首先，是传播动力学。这里就要提到传播系数，它的基本含义就是一个感染新冠肺炎的病人当他和其他的健康人接触的时候会导致几个健康人被感染。

　　当基本传播系数大于1的时候，流行就会呈现一种增长的状况，也就是说病人会越来越多，当传播系数小于1的时候，疫情就算得到控制了。根据新冠肺炎在全球传播的情况，很多科学家进行了分析研究，对于其传播系数，低一些的报告有1.9，高的报告有6.5，平均的传播系数在2～3之间。看得出新冠肺炎传播还是非常快的，传播效率很高。

　　这里的传播系数，是说在没有人为干预的自然状态下，不戴口罩、不保持社交距离的情景下。而当我们采取了防治措施的时候，这个传播系数就下降了，也就是说防治措施产生了效果，阻止或中断了它的传播扩散。

　　对既往病例的分析发现，绝大多数病人的感染都是和有临床症状的病例发生了密切的接触，而造成的感染和传播。在密切接触者当中，大约1%～5%会被感染。

　　在我国，新冠肺炎呈现家庭聚集性的流行特征，也就是说一个家庭一个人感染，可能其家庭的几个人，甚至整个家庭都被传染上，家庭聚集性是我国新冠肺炎传播最主要的方式，大约占到75%～85%。

　　另外一个衡量新冠肺炎传播效率的数据叫二代续发率。所谓二代续发率，就是平均每100个人接触到一个新冠肺炎病人，大约有多少人被感染上。在流行早期，二代续发率大约在10%左右。如果防治措施实施到位，病人早诊断、早隔离，把患病的传染源及时从家庭、社区分离开来，使得整个社区的传染性降低，那么，社区的二代续发率可以降到3%。

　　再来看一看新冠肺炎疾病的自然史。当病人在诊断的时候，大约80%的病人属于轻型或普通型，15%的病人属于重型或危重型，病程的变化中10%～15%的轻型、普通型可以发展成重型，15%～20%的重型可发展为危重型。总体的病死率在我们国家是5.6%，低于全球的病死率。在武汉病死率平均为7.6%，湖北除武汉为3.6%，全国除湖北以外地区为0.9%。病死率的差异也取决于病人的多少，医疗、照护的响应是否及时，病人能否获得及时的照护，这些都是降低病死率的非常重要的因素。

　　再看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一个病人从感染到发病的平均时间是5~6天，这里所说的平均时间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潜伏期，也就是说他感染了以后到发生症状，咳嗽、发热需要5~6天的时间。但有些病人只有两三天，最长的会达到14天，所以在确定一个人暴露于危险的环境，或者与病人接触以后，将其隔离观察时间放在最长潜伏期14天。

　　另外一个时间，从发病到康复的时间，这个时间在不同的病例当中是不一样的。像轻型、普遍型一般两周左右就可以康复了。重型、危重型一般需要三周到六周才可以康复。对于出现死亡的现象，从发病到死亡，一般在两周到八周。

　　还存在着无症状感染者，所谓的无症状感染者就是在其身体里，通过实验室的办法能够查到核酸阳性或检测阳性，但这些人他没有临床症状。无症状感染者检测阳性又分为两大类，一类他自始至终就不会出现症状，还有一类是最主要的，他在感染的早期临床症状还没有出现，我们叫潜伏期的无症状感染者，或者潜伏期的检测阳性，所有的确诊病人他都有这样一个过程，都有一段没有症状的时间，它取决于诊断的快与慢。如果诊断得很早，很快，能够在病人出现临床症状以前发现，可能查出的就是无症状感染者检测阳性，过几天他可能会发病。但如果查得晚，出现临床症状了，这就是一个确诊病人。

　　对于儿童感染新冠肺炎临床表现和成人还不一样，通常儿童感染新冠肺炎以后，他的症状比较轻。轻型、普通型占的比例有90%以上，所以儿童对于新冠肺炎来说比成人轻微，受到的威胁不像一般人群那么高。

　　再来看看新冠肺炎的病毒学特征。所谓病毒学的特征就是研究一个人感染新冠肺炎以后，在多少时间向外排毒，也就是说他开始具有传染性。新冠肺炎感染者排毒的高峰期在病程的初期，也就是说在出现临床症状的前后传染性特别强。实际上，新冠肺炎从出现症状之前就开始排毒了，也就是说潜伏期的病人是具有传染性的。这和“非典”不一样，“非典”病人一般是在出现临床症状以后，5天左右才处在排毒的高峰，传染性比较强。

　　对于新冠肺炎的防控，戴口罩是非常重要，由于病人在没有出现症状以前就已经有传染性了，这个时候看上去健康的人，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潜伏期的感染者。因此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在通风不好的环境下一定要坚持戴口罩。

　　2.北京感染新冠肺炎的病例很快被发现，传播途径得到了控制

　　6月11日北京出现疫情以后，6月12日夜里就关闭了新发地市场，主要的传播方式给切断了。接下来是大力地查找病人，查找病人以后又及时地搜索他们的密切接触者，这一系列的举措使得北京感染新冠肺炎的病例在短时间很快得到发现，传播途径得到了控制，疫情得到了遏制。

　　目前，从确诊病例数据来看，北京市疫情的分布情况，确诊病例主要集中在丰台区，其次是大兴区，东城区、西城区、朝阳区也有，还有北部的一些地方还没有病例。也就是说它从丰台新发地这个地方有轻微地蔓延，但是没有造成更大范围地扩散。

　　新冠肺炎在北京发生以后我们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在56天没有新冠肺炎病例的情况下，病毒是怎么被带到新发地批发市场的？对病毒毒株的测序也发现，在北京这次流行的是欧洲毒株。由于欧洲国家在早期没有很好地控制住疫情，在他们国家造成了大范围的播散，然而，在我国，即使是在4月份以后，流行的也是以欧洲毒株为主，这意味着，这次在北京新发地市场出现的病毒，有可能是境外输入的，也有可能是在中国有输入病例的地方带来的。

　　另外，对新发地批发市场不同的从业人员进行分析发现，在位于地下一层的牛羊肉大厅，同时也销售水产，在水产的环境中查到的核酸阳性比例比较高。水产品从业人员的发病比例比较高，也就是说在这样一个局部的环境当中形成了病毒传播、扩散的中心。这怎么形成的，目前还没有找到一个答案。

　　去年武汉发生新冠肺炎疫情的时候，最早发生的大部分病例在华南海鲜市场，也是发生在销售水产品和肉类的地方。这两种相似性，为进一步破解这个新冠病毒来源的谜题提供了新的方向。

　　我们希望能够尽快找到答案，因为这个答案不仅仅是回答北京这场疫情的关键，也能为其他地方防止发生类似现象提供科学支撑和依据。

　　对于第二轮疫情，我们习惯认为，呼吸道传染病一般都是天冷的时候，也就是冬季、春季发生。新冠肺炎也是发生在冬季、春季，那么会不会在冬季、春季再流行。基于此，人们想到，目前中国的疫情控制住了，冬季会不会再来第二轮？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第二轮的问题，至少现在谈不上。为什么现在谈不上？因为第一轮疫情都没过去。所谓第一轮疫情没有过去，是说新冠肺炎还在全球大流行，正在全世界肆虐。中国之所以把疫情控制在一个很低的水平，几乎阻断了国内的传播，那是由于全国人民的参与，政府的措施坚决有效，才使得我们用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将疫情控制住了。

　　但在美国、欧洲国家，现在疫情仍然非常严重。这使得我国如果稍微不注意，输入的病例就会引起再次流行。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放松防控措施，减小力度，不要等到秋天、冬天，即使是在夏天，疫情还有可能会再来。所以不要提暂时，不要提第二轮疫情，现在全球仍然处在新冠肺炎流行的高峰期，稍不留神，疫情就会出现反弹。

　　对于拐点问题，在2月份、3月份，武汉、湖北，以及全国控制新冠肺炎最紧张的时候，大家都很关心拐点什么时候出现。但是不同的人对拐点的理解和期待是不一样的。今年1月30日，我就说拐点已经出现了，尽管那个时候疫情正在肆虐，但是从衡量疫情的最重要的一个指标——发病日期的病人数来看，对于专业人员而言，拐点已经出现了。再往后，当报告病人也下降了，那也是拐点，至少专业人员是这么理解的。但老百姓所理解的拐点可能是指要拐回疫情没有发生以前的正常生活状态，才叫拐点，或者说复工复产，能够过上基本正常的生活、恢复基本正常的工作，才叫拐点，这是大家对拐点理解上的差异，造成对拐点时间段的不同认定。

　　那么，现在北京的拐点出现了没有？这就取决于如何界定了。如果从发生新感染的情况来说，拐点已经出现了。这是因为从开始封闭新发地批发市场到对病人的发现和隔离，已经把主要的传播途径给切断了，再剩下的就是零星的传播了。就是说主要的传播方式已经被切断了，这是专业人员从精准的角度考虑，认为拐点已经出现了。

　　还有一个拐点就是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从二级应急响应调整到三级，到那个拐点还需要一段时间，至少还得有几周的时间。

　　再讲北京疫情的控制。实际上这个控制和讲的拐点基本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主要的传播方式，主要的流行模式已经切断了。但并不代表防控工作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可以放松防治措施了，不是这个意思。

　　新冠肺炎病毒特别的诡异，稍不留神就会造成传播扩散。像北京，连续56天没有一个病例，突然间就出现了新冠肺炎的病例。虽然目前看到北京市的疫情出现好转，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同时要特别强调，千万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放松警惕，松懈防治工作力度。恰恰相反，还得要进一步加强防治力度，所以在这个阶段，更要咬紧牙关，一定把疫情彻底地、全面地消灭掉，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考虑放松、调整防控的力度。因此，即使在低风险地区，在通风不好的地方也要戴口罩。当前的主要任务是把疫情控制住，我们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还是要继续实施严密的防控措施。

　　3.中国成功控制疫情有八个重要经验，为世界提供了借鉴

　　总的来看，现在我国新冠肺炎主要是输入病例，在北京发生了一些局部的、聚集性的病例。早期的病例应该很快从1月份、2月份就控制住了，到了3月1日以后，特别是3月8日以后，国内新增病例就非常少了，以输入为主。我国报告的病例是8万多，死亡病例4000多，病死率不到5.6%。按我国的人口数来看，我们国家的人口占到了全世界人口的大约1/5。我们国家的新冠肺炎病例数占到全球的1%多一点，这说明我们成功地控制了新冠肺炎。总结一下我们国家成功地控制新冠肺炎，有八个方面的经验值得跟世界分享：

　　第一，科学防控。从一开始就不断地来认识新冠肺炎的特征，我们前面讲到了分离病毒，研制诊断试剂，再到我们认识它的平均潜伏期，认识它的传播途径。大家还记得关于人传人，还有一段观察的过程，这里也引起大家的关注，这也说明我们对一个自然现象的认识是需要时间的，这也是一个科学的态度，也是一个科学的认识过程，所以科学防控是我们赢得这次新冠肺炎防控阻击战非常重要的一个基础。

　　第二，采取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措施。这些服务措施我前面讲了几条非常重要，看上去好像没有高、尖、深的技术含量，但它实实在在地产生防治的效果。

　　第三，重点解决制约控制新冠肺炎疫情的瓶颈性问题。第一是床位的问题，我们通过建新的医院，通过建临时的医院解决这样一个问题。

　　第四，社区响应，社区动员，全民参与，这些还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打一场人民战争，每一个人都响应起来。我们前面讲到了14亿人都行动了，都参与到了居家隔离，这样一个全民动员的人民战争非常重要。

　　第五，信息的公开透明。让公众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让大家知道在做什么，让大家知道疫情发展的变化，政府每天通报疫情情况，每天通报防治工作进展。

　　第六，国际合作。由于传染病没有国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必须和全球其他国家合作才能控制传染病的全球流行。

　　第七，强有力的领导，多部门的协调，多部门的合作。因为新冠肺炎不仅仅是一个卫生问题，它涉及很多的社会问题，而防控又需要多部门的合作，所以强有力的领导，综合协调，各部门合作就成为我们战胜新冠肺炎非常重要的经验。

　　第八，后勤保障。控制新冠肺炎涉及很多，防护设施、设备，以及人员的保障，这些都是全国一盘棋，统一调配。

　　这八项应该说是中国成功地战胜新冠肺炎最重要的经验，这些经验不仅对中国的疫情防控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同时也为世界防控提供了借鉴。

　　（本文系吴尊友研究员6月19日在“首都科学讲堂”的演讲，光明日报记者詹媛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