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读书日临近,不禁对人为什么读书,换言之,读书对我们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进行一番思考。
思忖一番之后,感到,人之所以读书,大概有这么几种目的和原因——
一曰“消闲”。正如张中行先生云:“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忙了他(她)叫苦,可是闲真来了,他又会闲情难忍,喊‘月长似岁’。”怎么办呢?就依自家所好,想办法“消闲”:可与同道饮黄酒,或串门子道短长,或网开一面与人对弈,或入歌厅卡拉OK……但诸多妙法均有局限,须有物质,须有党朋,须有这方面的技艺和兴味。若首无物质,次无党朋,又无技艺兴味,居家枯坐,便只有向书乞援。不管是什么书,只要读下去了,凝滞的时光,便如涧底的暗流,兀自流走。
在市井上,往往会看到摊头小贩捧花绿小报而读。那并不是在“消闲”,而是在这次赢利与下一次赢利之间,用书报来平息第一次赢利的亢奋,等待第二次赢利的到来。与其说是在“消闲”,不如说是在“消忙”,概小贩的一种心理调剂也。
二是“求知”。这是读书的功利性所在。立身、升迁、发财、混迹社会,均要有一技之长。这一技之长,或从现实中来,或从书本中来。从书本中来,便是“求知”。所以,读书“求知”,是一种中性的过程,培根所言“知识就是力量”并非玄谈,而是有普遍的意义存在。特别声明,“求知”为社会进步的那层意思,因人人都明白,便勿用饶舌。具体地说,“求知”还有两层“雅”的境界在:一是教化,一是写作。要想说服别人,先要自己“懂”,自己照“章”树典范,然后去“传授”,尽教化之功。这种人极具牺牲精神,追求知识不是为了完善自我,而是充当“利器”,可爱得令人垂泪。读书为写作者,是文人之常见病。概文人自视比凡人聪明,总觉有“大智慧”、“大情感”要时时遗布给凡人。其实文人亦是凡人,激情之下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也觉腹内空空,就找书本,从书本中趸些货色,仍“遗布”给凡人,始终硬撑着一种“精神师爷”的门面,虽然烦累不堪,但毕竟尽着“灵魂工程师”的责任,也是可敬的。
秦牧老已羽化成仙,便敢说一句不恭的话:他的“知识性”散文,到后期愈来愈引发不了读者的热情,便是他“趸卖”得太多。而冰心先生的晚年散文却能在读者中激起更大的波澜,是她老老实实地说了一些真情话、真心话。
人与书的第三种情形,便是“浸淫”。清代思想家戴震认为,“凡事皆有欲,无欲则无为矣”。又说,“有欲、有情、有知”是人的本性,否认了这一点,便否认了“人之成为人”。同原始人的“食”、“色”本性一样,“有情、有知”亦是人的一种天性,这种天性的文明表现便是读书的欲望。只不过“食”、“色”的本欲,无心人也可附体,“读书欲”只是被有心人延续罢了。这有心人便是历代的读书人。
于是,读书之为欲,便如耽于美色一样,整个身心投入,不问功利,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此境为“浸淫”。
“浸淫”是与书血泪同感——读到激昂处,慷慨悲歌;读到愤怒处,作河东狮吼;读到缠绵处,竟抚杯中月以约琴音。进到这般境界,读书之“消闲”便显得过于奢侈;读书之“求知”便显得太“隔”。此时,书我为浑然一团,书即我,我即书;书便是生命,书便是生活。
与书“浸淫”的读书人,久而久之,自然亦必然地生出个人的读书情味,对周氏兄弟,便有喜周大先生与喜周二先生之分。“有同嗜焉”的读书人,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无须金钱,无须利益,心仪之,神往之。举一自身小例:《光明日报》副刊上,开了读书栏目,伍立杨兄与我一同撰稿支持。常读对方文章,便发现“有同嗜存焉”,便感到亲切和温暖,感到读书人其实并不孤单,也无须自哀。便虽未谋面,神交已深。待致函问候,话语果然如经年老友,喜煞人也。
由此,文人之间,有一种因喜其文便喜其人,甚至讳其瑕疵、忌他人指摘的现象在,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
至于普通人,在书香里浸淫久了,会有不凡的气质,会对世相有了“通透”的眼光,就少了偏执和戾气,就有了心平气和的生活态度。另外,好的书籍,都心存善意,对人进行真善美的引领,让人“学好”。久而久之,人们就有了健康的情趣、好的操守和善解人意的习惯——即便不愤世嫉俗,也能洁身自好,不入污流;即便不能激浊扬清,也能善待他人。况且还能增长辨别是非的能力,自然而然地抵制消极与阴暗,有了阳光的性情。如果人人如此,社会就和谐了。所以,苏格拉底所说,知识就是道德,是对的。能够与书为伍的人,肯定是注重自我修养的人;能够以读书为重的社会,肯定会涵养出讲良知、讲同情、讲公平、讲正义的社会氛围——起到物质和金钱所不能起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