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长城:中国的故事》
甡民
近期 《楚国800年》《激变玄武门》《长城:中国的故事》《玄奘之路》等多部央视历史人文纪录片广受关注,与时下大量平庸无为的荧屏节目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对待再现历史的问题时,它们在“放开”演绎还是有所“谨守”、把握编导主体意识和观众收视需求的关系上,进行新探索和新追求,也为荧屏节目增添人文厚度和深度提供了思考。
在人们时常争说电视剧高低的时候,荧屏上的另一个品种——历史人文纪录片,却低调而稳健地展现了它们不俗的身姿。
也就是在半年左右的时间里,中央台的科教纪录频道让我们连续看到了 《楚国800年》《激变玄武门》《长城:中国的故事》《一代帝师八思巴》《河西走廊》《玄奘之路》等纪录片,它们的规模状态和整体上乘的品质,让人膺服。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果在“一见钟情”之后,一旦有所错漏,我也都会再从电脑上予以“追”成,因为它们的魅力所在。
直观影像的叙事形态,在将历史一幕一幕诉诸感知时,显示了它们的优势,似乎能够更加有力地从依旧山河和守恒星月中,激活过往的岁月,从而得以在较大的受众面上,启动人们对于诸如国家民族的进退兴废等问题的深入认知。像《长城:中国的故事》、《河西走廊》 这样的宏大叙事,在以金戈铁马、家国情怀的历历往事呈现于观众面前时,似乎也更容易点燃我们心中的激情。
这些历史人文纪录片既是一种独特的历史文本,却又不仅仅只是历史教程。当楚庄王、秦始皇、汉武帝、张骞、李世民以及玄奘、八思巴等等人物,从烽燧、驿站、驼道、沙场、宫墙向我们生动走来时,他们的雄才大略、英灵魂魄和人格魅力,在我们心目中感性地照见了永恒的历史定位。
当然,这类纪录片并不是冠以“历史人文”的名目就一定能够成功,但是当它们一旦成功时,彰显的就是背后的思想能力、文化造诣和制作水准。这些作品为电视节目的多样性,构建了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同时,它们又与时下大量平庸无为的荧屏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我看来,这些电视作品各具风采,又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
首先是它们在再现历史的角色演绎上,谨守着“有限的能动”。历史纪录片能否运用角色演绎,许久以来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而解放思想、打破禁忌、拓展能动,终于获得了广泛的认同,并且成为一种世界通例。比如描述波斯古希腊战争以及将领对决的某类二战纪录片,都采用了角色演绎的方法。但是,角色演绎固然放开了纪录片创作的手脚,而纪录片的既定样式,又必须抑制角色演绎中的表演冲动,而这恰恰又是它们最容易出糗的地方,或者是它们最大的陷阱之一。在许多时候,扮演者和导演的表演欲望总是十分强烈;然而任何煞有介事、自以为是的表演都是肤浅和拙劣的“装”,都是对既定题材样式的亵渎。
在我看来,上述的这几部纪录片,在“放开”和“谨守”的这对矛盾体上,总体上把握好了有机的统一。我以为它们遵循了这样一个原则:角色只是在遵循史实轨迹和规定情景进行走位,而力求避免因为主观意念与释义虚构而至角色出位。说白了,在纪录片的叙述中,事件是第一位的,即使是“一路走来”的玄奘和八思巴,也只在说事,“无暇”抒情。然而恰恰如此,诸如张骞的沉着坚毅、意志弥坚,玄奘的沉潜深纳、信念执着,八思巴的智慧通达、深谋远虑,反而恰如其分,恍如真实。而在《激变玄武门》的政变谋杀中,角色的情感神色自然激越亢奋,不过我觉得导演和演员在角色造型中,一再地做着“减法”,遂使角色虽入情景,却又“安分守己”,没有夸张的余地,进而使他们在接受过程中获得了很好的心理认同。
甚至这些纪录片的画外解说,也多秉持着平实稳沉的风格,而屏蔽了绘声绘色的语调。
我觉得我们的一些影视剧创作,真不妨向这些纪录片的角色演绎做点学习,改一改表演中的夸张造作、装腔作势的顽症痼疾。
这些纪录片的第二个共同特征,是它们的“就事论理”,也就是在谨守史实的前提上,贯穿自己的意图和思想。这些历史人文纪录片在表述中,无不广征博引、引经据典,做足了参阅考据的功课,充分显示了它们在历史面前的敬重而又客观的态度,避免了违拗史实、“六经注我”的史说弊病;这同时也形成了它们苍劲厚重的气度。当然,历史的久远积淀及其定论公论,使它们得以秉笔直书,无须矫饰,较少顾虑束缚,这也成为了它们的某种创作优势。
但是“谨守”并不是“死守”。既为“纪录”,又不能事无巨细,有文必录,更忌平铺直叙。《楚国800年》与纵横2000年的《河西走廊》,仅仅有关史籍就会帙卷浩繁,而它们均以十数集的规模精粹而成,其间的取舍、疏密、跨越、收放、串联,足以验证创作者于思想认知、学养准备之后在取材判断上的功夫高下,以及在既定题材与电视传播的结合度上的合理把握。显然,它们抓住并始终围绕的,是历史的主干脉动和重大事件;而直观形态的影象叙述,又客观地避免了它们因此而失之于抽象空泛。因此它们既能波澜壮阔、大开大阖,又能栩栩如生、充满张力,平添了几多可看性。
对于这类题材的纪录片来说,收视率也许不是一个评说优劣的主要指标;但是作为电视传播,观众的接受度仍然是一个需要考量的问题。《激变玄武门》 甚至为此采用了悬念前置,然后倒叙的方式,也是别具一格。这些纪录片短者四集,长者十数集,我以为这对于纪录片的收视来说,是一个合理的区间。
创作这些纪录片,当然要表达既定的思想主题,甚至就是要以古喻今。《长城:中国的故事》、《河西走廊》等等,本来就不是一个风光旅游和地理知识的概念,而是一个雄浑大气的历史与政治文化概念。而这种“就事”之后的“论理”,以及主体意识的表现,就主要依托于画外的解说和专家学者的评议了。在谨守史实的基础上,它们基本上“说对了话”、“找对了人”。这就使它们的思想主题,比如有关“一带一路”的命题,从历史之中得到了有力的生发和印证,因而具备了很强的说服力。
当然“谨守史实”也会遇到问题。《激变玄武门》基本是遵循了主流的《旧唐书》《新唐书》和《资治通鉴》等史书记述。但是后世对于经过李世民事后屡次“过问”的史官记事,以及被其弑杀的李建成、李元吉遭污名抹黑的“玄武门之变”,多存质疑。《激变玄武门》即在“主流”叙述之外,又添加了些许莫衷一是的“罗生门”,采录了专家的有关质疑,并多次在画面上标示“场景出自《旧(新)唐书》”、“据《资治通鉴》”等字样,以示慎重。我认为这同样是一种谨守史实的态度。
这些纪录片的第三个特征,是都采用了电脑还原及其他高科技手段。《长城:中国的故事》中对各代长城的各种材质和构造,《河西走廊》中政治地缘的变迁,《楚国800年》 中的多种神意图腾,都通过电脑绘图和模拟,“高屋建瓴”地给予了跨越时空的视觉描述。通过不断进化并丰富记史的手段,我们具备了“超凡”的探幽寻古和高瞻远瞩的能力。但是,纪录片中的电脑技术、科技手段的运用,毫无疑问地同样必须遵循一个原则:它们可以“修旧如旧”,却不能无中生有。
这些历史人文纪录片的共同特征,其实就是较好把握住了一个信史与再现的方法论原则,这也就决定了它们的精品力作的向度和品质。
我觉得有关奖项应该隆重地颁给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