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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担纲年度流行语


■本报记者 柳森

热词新语好比时代的透视机、社会的反光镜。年度流行语更是高度浓缩了过去一年间社会生活风貌的流变,或可管窥民生民情。

在当下这个全媒体时代,人们释放与传递语言智慧的通道不再拘泥于传统媒介。如此分散的流行语分布,是否会为年度流行语的甄选增添难度?怎样的评选,既能体现汉语言文字中的智慧,又能洞悉社会生活大势,见证语言文化嬗变?上海交通大学大数据与传播创新实验室主任、副教授禹卫华带来他的见解。

全民火爆少局部流行多

解放周一:这些年,流行语肇始的源头发生了较大变化。越来越多流行语因网络传播而兴,因社交媒体者的手耳相传被进一步引爆。这样的变化会否给年度流行语的甄选带来影响?既有的评选方式,能应付这些新挑战吗?

禹卫华:前不久,我和知名语言文化类媒体《咬文嚼字》杂志的编辑有过一次交流。除了你刚才提到的这一点,近几年可能给流行语“发现—筛选机制”带来挑战的因素还真不少。

比如,主流交流工具发生变化。与前几年盛行一时的微博不同,近几年被公众广泛使用的微信更强调隐私保护,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交流平台。

微信平台上的交流一般限于好友之间,或以群为主要交流单位。由于交流者或直接或间接认识,彼此之间重视友情,会互给“面子”。这是一种社交文明的进步,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俏皮话等语言智慧的发挥。

又如,随着网民越来越成熟,发言越来越理性,文明程度不断提高,类似“屌丝”这种听上去不怎么文雅的语汇,不断在减少。

此外,近年来,社会治理体系愈发完善,社会各层面应对突发公共事件愈发成熟,诸如“躲猫猫”“钓鱼”等源于社会公共事件处理不当的语汇也相对减少了。

当上述诸种因素叠加,不少年度流行语的评选者发现,与往年相比,2018年可算是流行语的“小年”。除了一些比较权威庄重的政治经济类语汇,普通流行语的火爆程度较往年有比较明显的下降;在全社会范围内引起热议、受全民关注的流行语少了,在一定群体中流行的“局部流行语”多了。

面对这些新变化,《咬文嚼字》编辑部目前的甄选方式,是在专家介入选择的同时综合考虑。编辑部有一个经年沉淀下来的专家组,平日里会有意地搜集一些流行的字词,到年终,邀请专家组进一步从流行度和流行义两个维度来确认,结合语言文字意涵是否固定、流行范围有否扩大、社会影响大小等因素综合评估。简言之,面对各种变化,他们主要是在专家层面下足功夫。聊及未来,他们表示,未来会进一步将网上数据和专家评议结合起来。

流行语速生速朽投射出社会心理

解放周一:可否请您为近来公布的这些年度流行语作一点评?它们折射出当下社会语言文化哪些值得关注的新动向?

禹卫华:纵览近期公布的这几份年度流行语榜单,我有几个发现:

第一,在流行语评选这件事上,专家有专家的优势,网络有网络的优势。相较而言,专家考虑得比较周全。如果纯粹用数据去整理,呈现出来的东西能体现网络流行程度,但很难兼顾社会影响、语言文字规范等问题。如果能将丰富的数据来源与扎实的专家系统评价相结合,就比较好一点。

以《咬文嚼字》评选出的十大流行语为例。在这几个词里排第一的“命运共同体”有具体的政治经济背景在里面,是2018年国人政治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排第二的“店小二”在上海市民中知晓度颇高,源于上海市委书记李强的提倡。这两个有一定分量的词能入选,跟《咬文嚼字》扎根于上海很有关系,也体现了专家团对社会宏观形势的把握,这不是单纯的网络舆情整理能够实现的。换言之,如果过分看重网民方面的语言生产,一些非常重要的政治经济类语汇很可能被忽略掉。这就是有专家评价系统的一个好处。

第二个发现是,这次被评选出来的流行语,尤其是网络流行语,大都具有速生速朽的特点,流行的生命周期似乎都不太长。火爆的时候盛极一时,“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但忽然之间又听不大到了,迅速从公众视野中消失。没过多久,新词又冒出来,代替旧词迎来新一轮的热闹。

解放周一:您怎么看流行语速生速朽这个现象?

禹卫华:今天中国的社会环境被分为了两个空间,一个是现实空间,一个是社交空间。现实空间已经存在好多万年了,但社交空间呢?看上去如此丰富多彩的社交空间其实才刚刚起步不久。我们的社交平台还处于逐步模拟现实生活的阶段,还在不断地将我们现实空间里的内容逐步投射到社交空间中。

在此过程中,中文社交平台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社交平台犹如新开了一个巨大的会议室。与会者随时在线、随时互联实现了以后,一旦有激发共鸣、击中痛点的内容出现,会议室中得到共鸣的各种表达和情绪爆发出巨大的辐射力。某些瞬间,当一些比较好玩的流行词一经创制,仿佛可以突破一切时空的限制,只要网民愿意,随时可以各取所需。

但如今随时与“速生”伴生的“速朽”现象恰恰表明,流行语光是很热闹地被传播开来是不具有生命力的。热点的消散、节点的变换、人群情绪的转变以及重大政策的来临,都会影响流行语生命周期的长短。

解放周一:流行语的生命周期,最终与其所承载的意义、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所依托的事件在整个社会生活当中的分量,一定是有关的。

禹卫华:没错。像“官宣”这样的词很形象也很好用,大家一听就心领神会,但因为它的来源本身其实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它在整个社会语言文化大环境中能够持久的时间就不会太长,没有足够的信息量可以支撑它走得更远、更久。

这让我想到语言的诞生。在有社交网络之前,语言的诞生实际上是非常缓慢的。特别是汉语言,要吸收其他语言进入其语库必须经过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直到网络开始普及,尤其是移动端的社交媒体开始普及之后,流行语的创造者才从专业工作者(电影、相声小品的创作者)转化为普通世界里的普通人。“细思极恐”、“人艰不拆”等流行语风靡一时,是这方面的典型案例。

但瞬时爆发的巨量刷屏,带来的是人们迅速转入审美疲劳。当一个更好玩的东西出现时,公众注意力随时可能被转移过去。如今,在很多短视频平台上,一些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歌会突然毫无缘由地火起来,过几天又无人问津,翻篇的速度比流行语还快。这背后其实是社会心理的迅速流转,是一个审美不断被刺激、被刷新,疲劳之后再刺激、再刷新的过程。

很多流行的事物,如果说过去可以按年、按月来考量,现在恐怕得按天来观察。火起来犹如一场狂欢,冷却起来也是崩塌式的。审美疲劳让人有意无意中寻求更新、更好玩的点来满足自己不断被喂大的猎奇心。

大数据算法能贡献什么

解放周一:通过数据分析方式解析社交媒体上的语言文化,是您的研究方向之一。对于未来流行语甄选机制的完善,您有何建议?

禹卫华:当前,用数据分析的方法研究语言文化(尤其是社交媒体上的语言生成)已经是一个比较主流的方法。数据分析中的文本分析,通常会按照先分词、后赋值(赋予它一个值)、再计算的逻辑设计算法。当我们拿到网络上足够多的文字时,会用基于算法的分词工具进行分词,然后训练机器,根据分词结果不断去优化分词系统,最终算出大数据文本里最重要的词。

举例来说,假如我们可以拿到新浪微博或者微信公众号所有的文本数据,利用分词系统梳理出最热词的目标,现在已经可以实现。

但这么做会有一个问题:网民在互联网(尤其是社交平台)上的交流大都比较口语化,还会使用大量缩略语,不怎么讲究语言规范。类似表情包这样的辅助表达工具更是被广泛使用。这些不具有固定语法规则的内容,是无法通过上述分词方法进行分析的。这是目前借助机器进行网络语言分析时遇到的最大挑战。

因此,说到未来的流行语评选,我感到有两点非常重要:一方面要继续扩大文本的来源;另一方面,要将算法和专家意见相结合。

解放周一:在您看来,还需要将哪些领域的专家充实到队伍中来?

禹卫华:从内容选择的准确性来讲,我认为“专家团”应该至少包括语言文字方面的资深专家、资深媒体人、在政府或公共服务机构长期服务的资深人士,再引入一些数据分析方面的专家。这几个方面组合起来可能会比较全面。

今天的流行语也好,语言也好,情绪也好,都在从现实社会向社交媒体社会平移。这个过程非常快速,点的覆盖也越来越全面。从原来纯粹的文字,到表情包,再到现在可以做短视频,人类的表达系统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近来,在各大短视频网站评论区,用表情包表示回应的网友明显少了。这就是一种有趣的变化。以前文字使用较多时,我们会选择以表情包来补充情绪表达。现在通过整段视频可以直接获得丰富的视觉影像信息后,人们仿佛可以和新闻现场、和相关人物对视,给反馈时用的表情包自然就少了。但我想,这不是一种“一和零”的关系,是“1+1+1+……”,是一种互补的关系。

随着社交媒体上的表达愈发生动、丰富,愈发接近现实,接近我们人类真实的交流活动,随着一些新的交流工具为人类在社交空间的交流赋能,公共话语形态会继续发生变化。能否捕捉到这些新变化并与时俱进,对流行语发现机制的改进和更新非常重要。

◇链接◇

“词”来“词”往又一年

《咬文嚼字》创刊发行于1995年1月。因扎根上海、面向全国,坚持纠正社会生活方方面面出现的错别字、宣扬语言文字使用规范,成为国内小有名气的汉语文化品质“捍卫者”。

一年一度的流行语评选,是该杂志自2012年以来的惯例。每到岁末,《咬文嚼字》年度“十大流行语”准时发布。来看看2018年有哪些流行语上榜——

命运共同体

命运共同体,即在相同条件下结成的命运攸关的集体,源自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指全人类都生活在同一地球上,同处于一个利益攸关的集体中,各国要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在谋求本国发展中促进各国共同发展。

中共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一系列国内国际场合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十九大报告中,总书记再一次提出,“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2018年3月11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宪法修正案》,将《序言》中“发展同各国的外交关系和经济、文化的交流”修改为“发展同各国的外交关系和经济、文化交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已引起各国关注,得到全球认同,成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的国际共识。“命运共同体”也已成为一个全球“热词”。

锦鲤

锦鲤,本是一种高档观赏鱼,极富观赏价值,深受人们喜爱。

2018年国庆期间,支付宝官方微博开展了一个抽奖活动,从转发此条抽奖微博者中抽奖,抽中的人为“中国锦鲤”,吸引300多万次转发。10月7日支付宝揭晓了抽奖结果,幸运的“中国锦鲤”获得了“中国锦鲤全球免单大礼包”。

“锦鲤”立马走红,网络上掀起了转发配有“锦鲤转运”“锦鲤祈愿”“锦鲤保佑”“锦鲤还愿”等文字的锦鲤图像的热潮。“锦鲤”成为“好运”的象征。随着热度增长,“锦鲤”开始泛指在小概率事件中运气极佳的人。“锦鲤”的走红及其意义的泛化,隐含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店小二

店小二,原指旧时茶馆、酒肆、旅店等处负责接待顾客的伙计。“店小二”热情的态度、周到的服务,是店家带给顾客美好体验的重要因素。引申开来,政府部门、领导干部要当好服务企业、服务基层的“店小二”。“店小二”逐渐演化出新义,指推进经济发展、为企业提供周到服务的政府部门及领导干部。

2018年,上海市主要领导强调,“政府要努力做好‘店小二’”。发扬“店小二”精神,是社会经济结构中政府部门及领导干部角色的重新定位,是新时代全面深化改革的具体举措。

教科书式

2018年5月,有人上传了一段上海民警街头执法的视频。视频中执法人员查处违法行为,无论是执法程序还是现场指令等都无可挑剔,具有教科书样的规范性,被网民称为“教科书式执法”。

随着视频的“热传”,“教科书式”也逐渐流传开来,人们用它来形容某事做得非常标准、规范,如“教科书式表演”“教科书式设计”“教科书式避险”等。同时,语言运用中也出现了“教科书式耍赖”“教科书式坑人”等对“教科书式”的反用。

官宣

2018年10月16日,知名艺人赵丽颖与冯绍峰同时在微博上发布“官宣”,公布二人结婚喜讯。两人都是粉丝众多的明星,婚讯备受关注,引发网络疯狂转发。几天后,“官宣”一词纷纷出现在新旧媒体上,都是某个人或某机构宣布的消息。

“官宣”应是从“官网”“官微”衍生而来,意为“官方宣布”。“官方”本指政府方面,如“官方人士”“官方消息”等。把个人、机构等非官方行为称为“官方”,也有强调其权威性、可靠性的意味。

确认过眼神

确认过眼神,即从眼神里得到了证实,出自林俊杰《醉赤壁》里的一句歌词:“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2018年走红网络的“确认过眼神”,仅表示“确认过”“甄别过”的意思,与“眼神”不一定有关。

这个用法最早源自2018年春节期间某网友发布的一条微博“确认过眼神,你是广东人”,以吐槽一些广东人过年红包面额小。后又有网友在网上发了一个题为《傻子看傻子觉得对方才是傻子》的视频:两个男生在楼下用手机拍趴在楼顶的三只哈士奇狗,而哈士奇则一脸冷漠地看着楼下。有网友评论“确认过眼神,是不想理的人”,收到大量的“赞”。“确认过眼神”于是走红。

退群

群,指在微信、QQ等社交平台建立的可以供一定数量的人群交流的小组;退群,即退出某个社交平台上的交流小组。后来,含义引申,使用范围扩大,退群也指退出某一群体。

特朗普任美国总统之后,美国接连退出了数个国际协议或组织,如《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巴黎气候变化协定》《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万国邮政联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特朗普甚至扬言,美国将退出世界贸易组织。“退群”因此成为一个高频热词,广泛出现在新闻报道中。

佛系

“佛系”是一个外来词。2014年日本某杂志介绍了一个“男性新品种”——“佛系男子”,专指爱独处、专注于兴趣、不想花时间与异性交往的男人。

2017年12月,一篇题为《第一批90后已经出家了》的博文介绍了现在年轻人的“佛系生活方式”。其“佛系”义指“不争不抢,不求输赢,不苛求、不在乎、不计较,看淡一切,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此后,“佛系”迅速引爆网络,并显示出超强的构词能力。“佛系青年”“佛系生活”“佛系人生”“佛系养生”“佛系购物”等表述层出不穷。

有人说,年轻人以“佛系”自嘲,体现的是一种求之不得干脆降低人生期待值的无奈,反映的是一种不可取的消极生活态度。也有人说,“佛系”的流行体现了年轻人对锱铢必较、非理性争执的反感,对和谐的生活秩序的向往。

巨婴

巨婴,本是指体形巨大的婴儿。近年来,人们用“巨婴”指心理滞留在婴儿阶段的成年人。这类人以自我为中心,缺乏规则意识,没有道德约束,一旦出现超乎自己预期的情况,会情绪失控,产生过激的非理性行为,给身边人带来灾难性后果。

2018年“高铁霸座”“重庆万州公交车坠江”等事件的发生,让“巨婴”的热度进一步升高。“巨婴”现象已引起全社会关注。

杠精

杠,即抬杠;精,即精通。杠精,指“抬杠成瘾”的人。这种人往往不问真相,不求是非,为反对而反对,为争论而争论。

“杠精”出现于2017年,于2018年走红。“杠精”的流行表现出人们对“抬杠成瘾”行为的反感。

(综合整理自上观新闻相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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