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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故乡最好的注脚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又一个春节悄然来临。阖家团圆、举杯欢庆的幸福温暖固然重要,却也不妨试着选择阅读的方式来获得一份静谧与平和。比如读读汪曾祺的小说和散文,在品读这位“最后的文人”对故乡、美食和故人浅淡叙述的同时,也对自己过去的时光进行一番梳理与回味辞世近20年,汪曾祺常被后人“添加”诸多溢美之词,诸如“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之类,这或许非他所愿。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别人把他当成一个可爱的老头,一位平静地讲些人生故事的长者。

  这种感觉来自于他的笔触,从小接受规范的传统文化教育,之后在西南联大学习,师从沈从文先生,同闻一多、金岳霖、老舍等人均有交流。尽管一生经历风波、起伏辗转,但无论是散文还是小说,极难见到他表现出愤懑的情绪。相反的是,正如他的老师沈从文在《边城》自序中所写的那样:“对于农人与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无论是故乡的草木还是往日的亲人,汪曾祺都怀有一份真挚的温情,他用白描般的文笔勾勒出了旧时恬静安详的农村图景。以故乡、美食和回忆这三个春节的“核心关键词”来解读汪曾祺,兴许别有一番韵致。  

  恬淡故乡,富含悲悯温情  

  春节的一大传统主题便是回家,每年的中华大地上都会发生一次全球规模最大的迁徙活动,无论我们身处何方、成就大小、地位高低,故乡总在呼唤和期待着游子归去。

  汪曾祺的作品也多是围绕着他的故乡展开,“江苏高邮”这个水乡平原小城带给了他无尽的文思与丰厚的素材。与水亲近的童年也为他的文笔注入了轻灵澄澈的气质。相较于鲁迅的凝重深沉“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以及沈从文的浪漫诗意“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汪曾祺笔下的故乡显得更为平静恬淡,没有过于浓烈的文学气息,但却更为接近我们内心中真实的面目。

  他的小说《受戒》《大淖记事》都是以故乡为背景展开,语词之间并没有强烈浓郁的抒情,而是舍弃形容词,简洁到极致:“过了一个湖,好大一个湖!穿过一个县城,县城真热闹。”随后便排列出街上的各色场景。这种叙述方式如同中国水墨画中的浅淡笔锋,敏锐捕捉到故乡的内核,以小岛、采莲、划船、石桥等独具特色的标志,让人大致看清故乡的轮廓和构架,感知水乡的人情风貌,其余的留白部分则任凭读者想象。

  当然,这些留白并非无迹可寻,汪曾祺曾在他的散文中书写故乡的草木和景观,《我的家》《花园》等篇中,他细细地讲述了从小记得的腊梅、菖蒲、紫藤、丁香,以及草巷口、三圣庵、文游台等地,叙述的语气像是用手掌抚拭过这些事物,细致与柔和的态度让人联想起古代儒学家的“格物”,这或许也正是他被称为“士大夫”的原因。

  有了如此雅致恬淡的背景,人物便轻灵生动了起来,小和尚明子的“从业之路”,与小英子隐约的情谊; 挑夫的女儿巧云含蓄的爱情,坎坷的遭遇;《晚饭花》中孤僻的孙小姐和失恋的李小龙。这些平缓得甚至没有推动和结尾的人生故事,却成为关于故乡的最好注脚。汪曾祺一直信奉沈从文“顺着人物写”的小说理论,因此并不十分看重严谨起伏的情节和准确深入的描写,这反倒产生了通透自然的美感,而有了“格物致知”作前提,字里行间充盈着温情和悲悯,也让人领略到回到故乡,对待旧人的宽容态度。

  而在这些故乡图景与人生故事中,我们还能感受到汪曾祺的老练和通达,将人物与故乡自然交融,这绝非刻意为之,必须建立在对人事物的熟稔和自身表达的克制之上,同时对人生也有着自己较为宽广和深邃的理解,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对悲伤故事的云淡风轻。他强调自己是顺其自然、直抒胸臆,小说中的底层人物和悲欢故事也都渗透着自己的真实情感。  

  五味食事,蕴藏人生哲思  

  汪曾祺从不掩饰他对美食和好酒的热爱,一本《食事》基本承载了他的这份爱好。他喝酒可不像文人那样浅酌轻饮,而是真真酣醉街头,不省人事。他自己在书中也多有记载,毫不讳言,甚至直接在老师面前喝醉胡言,搞得沈从文为他买橘子、灌酽茶,好不忙乎。

  与喝酒一样,他对美食也是充满热爱。书中开篇《五味》,便从“酸甜苦辣臭”展开讲述,天南地北的饮食习惯都信手拈来,老友趣事也在味觉的线索中巧妙穿插,说者兴致盎然,听者也深得其味。随后便从故乡的野菜和小吃说起,从炒米、咸鸭蛋说到水里的虎头鲨、螺蛳、蚬子,再到蒌蒿、枸杞等野菜,即便仅翻翻书页,也能想象出百般清脆鲜香,让人口涎横流。若深夜读来,那更是在“报复社会”,必须得翻冰箱找碗碟方能满足。

除了眼馋之外,还不得不被汪老的细致用心所折服。《故乡的野菜》中,他不仅举出数十种野菜品类,讲述它们的味道和故事,而且还旁征博引,从明朝说到当世,并引用《野菜谱》中的词句,让人口齿留香、浮想翩翩。《家常酒菜》等篇则基本是菜谱了,“菠菜焯熟,切为寸段”、“瓜皮极脆,嚼之有声,诸味均透,仍有瓜香”、“清馋酒客,不妨一试”,若不是有文化有追求的资深吃货,是绝无可能观察到如此微妙的细节,并用素洁的文字将其记载下来。

  在中国,食事绝不仅仅局限于食物本身。如同春节的家宴或是酒席,吃东西仅仅是一个由头或引子,交换信息、安慰问候、彼此陪伴以及相互攀比都在一碗碗肥肉和一杯杯白酒的表象下潜流汹涌。食物不仅填饱肠胃,也润滑了人际关系,拉近了人心的距离。

  汪老同样用食事引出了人情世故、悲欢离合。在马齿苋和拌萝卜之间,渗透着他对故乡的依恋和回味; 对汽锅鸡、宣威火腿的陈述,则透露出他对西南联大那段时光的无比享受。要知道,汪曾祺生活的历史背景充满着革命和战争的暴风骤雨,躲避战乱之后,又历经政治风波。表面看来虽然是享受美食,但背后却隐藏着对一切困难坎坷的接纳与包容。他谈起昆明吃食和北京的秋花,行文舒展写意,偶尔提及他的避难、劳动,看似一句带过,其实却涵盖了人生中的各种甘苦况味。

  作为富有文人情怀同时文化功底深厚的作家,汪曾祺还会将笔触在时间长河中延伸,一个“切脍”便先后提及《论语》《齐民要术》和《金瓶梅》,此外,《板桥家书》《东京梦华录》等引用更是随处可见,这当然源自于汪老对传统文化的多年积淀,同时也可以感受到他对旧日生活的向往。在《宋朝人的吃喝》中,他从唐代开始,收捡古书典故中的食物。虽篇幅不长,却足以呈现出宋朝人生活的精致高雅。而用元宵引出春节图景,用紫穗槐来填补枯寂的生活,则充满着积极与乐观。他仿佛是用随兴的故事不断告诫这世人:“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

  在物质极为丰富、各种产能过剩的时代,汪老的精神气质与这样的古谚似乎更凸显其价值和意义。  

  清浅过往,渗透世事沧桑  

  因为有着对故乡的温情和怀旧,汪曾祺的笔下也时时表现着对旧事和故人的追忆。尽管木心先生曾在《从前慢》中,抒发了对过往时代的质朴舒缓的怀念,但那仅仅是一种文学上的美化。事实上,旧日同样充满了奔突和激荡。战乱避难、衣食不济、政治风波,每一段的曲折煎熬都比很多人的一生还来得深重。

  但这仍然没有让汪曾祺等一代大家怨天尤人、张皇失措。这其中,传统文化的引导和浸渗功不可没。在《忆昔》一书中,汪老细细讲述了他的成长际遇,过往的亲人和朋友。也让读者对他的笔风和个性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讲述自己的父亲“多年父子成兄弟”,回味父亲亲手做风筝、拉胡琴,以及陪伴他的点滴;想念未曾谋面的生母和另两位继母。他讲述恪守传统的祖父母,记起祖父送给他的端砚和字帖,“一个封建家庭的祖父对于孙子的偏爱,也仅能表现到这个程度”。

  殷实家境,几代行医,加上父辈对书法、古文和美好事物的喜爱,从小便为汪曾祺赋予了自信、从容的内在气质,《随遇而安》一篇讲述的是他被打成右派之后的生活,包括被批判、下放到农村劳动等等。但他不仅以轻松的语气道出,而且在遭遇困境时,想到的还是金圣叹、莎士比亚以及对劳动意义的探寻。虽也有文末的反思,但却依然自得其乐。

  除了当时文坛的一些趣闻逸事,西南联大的生活成为汪老最怀念的人生段落,关于闻一多和金岳霖等友人,关于中文系、地质系,并扩散到观音寺、白马庙等景观。在回味这些故人与旧事时,汪曾祺仍然采用了一贯的白描手法,不夸张、不煽情,只是清淡地复述当时的动作、表情和语言,至于人物各自的性情和悲欢情绪,则留待读者自己去品读和感受。不过他对生活精准的体察和捕捉依然能从每个故事中体现出来。无论是谈及沈从文先生的写作习惯还是面临警报时的众人百态,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铺展。

  毕竟是在各处杂志发表的散篇整理,整套书会有偶尔的重复赘述,这像极了同一位老人的闲散漫谈。但正如川端康成所说:“何时你能与一位老人待整个下午,听完他精彩或不精彩的人生故事,那说明你已经成熟。”

  在喧哗的信息时代中,或许也可以听听汪曾祺这位可爱老头的平静讲述,借他的人生和故乡来反观我们自身,也许能获得更为宽广和深远的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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